吕正蒙呆了一下,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原来他的祖先吕北牧将军竟然率军深入过金帐王庭,还差点将那些蛮族首领一网打尽?如果要成功了,这是不是灭国?是不是浩州就归属于北原的统辖,双方就再也不会打仗了?
他突然有些明白这件事为什么没有被记载吕氏的族谱中,在外人看来吕北牧已经立下了不世功业,可在他眼里,只有万世的太平才是想要的吧?与其功败垂成,还不如让这件事被遗忘当作没有发生过。
温城看他痴痴地出神,还以为他也沉浸在了吕将军的英雄事迹中不能自拔,忍不住感叹道:“想不到吧?现在让北原诸侯闻之变色的蛮族九部还有这样的历史,险些灭了国。都是吕北牧将军的功劳,男儿就当像他那样,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片刻之后,说书的先生掀开台后的帘子,落座之后却不再说话,身后跟着出来的小厮搬来一座扬琴,调试完毕后走到台角,从袖中掏出了长笛。台上始终没有声音,直到琴弦一响,声音萧瑟。
台下的喧闹声变为了窃窃私语,旋即又连这细微的声音没有了,不少第一次来的人心中都似吕正蒙疑惑,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台角萧瑟的笛声一响,先生豪迈放歌:
“烂醉酡颜,英雄头白;
忆苍茫暮色,把将军认错,作皇都市上,呼酒狂客;
记得当年,剑阁横云,年年不改,岁岁长青;
今将军去矣,一擎长鲸,空余断岸千尺;
豪情唯有西江月,铃声还急,醉里乾坤,始信谪仙非谪。”
那笛声响起来的时候,吕正蒙感觉心里一揪。他活到这么大也没听过那样扣人心弦的笛声,声音悲切,令闻者听之欲要潸然泪下。这是一段悼词,吕北牧将军一生都在为衍朝收复失土,可惜他英年早逝,疾病突发,没有活到三十岁。空帝陛下得知如此噩耗,在庙堂之上放声痛哭,气息将绝。于公,君臣二人协力,光复衍朝;于私,两人乃是挚友,两人相识于落魄之间,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以后是帝王,是将军。如今一人逝去,从此世间再也没有那个人了。
不少人都被笛声感染,放声痛哭起来,这么一比,说书先生的琴声落了下乘,就像伴奏一样。
吕正蒙也不曾想过有那样的笛声,也不曾想过笛声背后是烈酒化不开的忧愁,是千年时光也不曾平复的惋惜。他也切身实地的感受到了那股悲哀,仿佛是他最好的朋友过世,这个世界上他孤零零的,重新回到了高处不胜寒。清锐的声音将他带回了百年之前,那日帝王失声,新冢初立,当年饮酒放歌的集市还在那里,可有一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急切地扬起头,在台上扫视,想要找到那个吹笛子的人。不少人都在这么做,他们也想一睹那个长笛大家演奏的风采。
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厮,个子不高,看起来要比吕正蒙还要矮上几分。他穿着破旧的衣服,虽然洗得素白,有的地方还能看见白色的内衬,只不过他的脸色和大片的肌肤都是黑的,头发也没有扎紧,看起来样子十分古怪。
吕正蒙没有认清他的性别,只不过小厮吹长笛时闭着眼,睁开眼看见自己被全场的目光注视,唔了一声,难免有些惶恐。
笛声、琴声、歌声同时敛去,场下的人看清了小厮的模样,先是一怔,旋即爆发了雷鸣般的掌声与欢呼,大把的鲜花被抛上台去,小厮有些拘谨,攥着长笛的手骨节发白,似乎是有些害怕。
有别的伙计从后方侧门捧着托盘而出,依次走向这些坐着的客人们。这是听书的规矩,场地不大,能坐着的都是花了钱愿意欣赏的雅客,为了营生,老板都会额外收取一笔润喉费。反正这些人既然花钱买了座,也不差这一两个子。
当然最后方那些站着挺热闹的人也都有人去,只不过那些都是在田间劳作的汉子,能掏出两三个铜板已经顶天,大头主要还是像温城这样的公子。伙计到了温城身边,吕正蒙掏往怀里的手被他用眼神制止,温城大气地摸出三个金印扔了过去,钱币掉落在盘子的声音清脆作响。
吕正蒙再一次被只有几面之缘的温城震撼到了。即使有雅座的人都有些小富贵,可托盘中都是零零落落的银辎,很少有金印的。一个金印已经弥足珍贵,可以买到不少东西,在北原流通最为广泛的还是银辎与铜板,像这种出手阔绰的,他只在苏墨白身上见到过。
他在心里想,温城,到底是什么人?
“等等,有件事问你。”温城叫住了伙计,在盘子下方把手递了过去。
伙计本来不愿意理他,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可看到温城手里攥着的是一枚金印的时候,立刻变了脸,笑逐颜开,用衣角擦了擦手接过去,语气恭敬,“这位小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一努嘴,“台上那个吹长笛的角是谁,我也在你们这听过好几场了,怎么今天还是第一次见?”
“这个小人也不知道了……”伙计看见温城有些愠怒的脸,立马换了语气,“小爷别急,虽然不知道那个丫头是谁,但我们还是知道她一点来历的。”
“丫头?”吕正蒙惊了,他可看不出台上那人有一点女生的模样。
“是的,那个脏兮兮的家伙就是一个女孩子。”伙计陪着笑,“我们这个戏班子来月溪镇的这几天,她就在附近转悠,老板还以为她是偷东西的小贼,就想打发她走。结果这家伙拽着老板的衣角就不走了,她是个哑巴说不出话,但吹笛子一绝,老板心软,就让她暂且留下,给了她一口饭吃。”
吕正蒙和温城听到伙计简短的故事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惊讶。开什么玩笑,光论笛声那个小厮已经可以算是此道的音律大家,这样的人不是出自知书达理的世家,竟然是一个流落街头的哑人?
温城小声地对伙计耳语几句,吕正蒙只听到了其中几个字,看着一脸笑意盈盈的少年,他的脸色开始古怪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