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终于看到了寒州与东州的不同,不是这里要比东州贫瘠落后,而是真的有差异。东州常年四季如春,花草的生长严格遵守时令。而空气中上上下下都带着冷冽气息的寒州就不一样了,这里地势高而寒冷,稻谷一年一熟,许多作物的生长都与东州迥异。
看着如同少女羞涩的桃林,他突然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父母,在他小时候父母经常与他一起逛桃林,那时候春光温暖如水,忙碌又威严的父亲把他抱到了脖子上,让他“骑大马”;母亲在后面无奈的看着他二人,不时出声提醒;侍卫也依旧远远站着,小心翼翼的戒备四周。
可是那样欢快的时光,再也回不去了。
往事一幕幕的回现,他沉溺在了美好而又温馨的回忆里,那里有他一直忙碌的父亲和温婉绝色的母亲,有流星划过的天际,有黑暗中燃烧的火盆。他好想找一个地方随便坐下,在如梦境般的美好不愿醒来。
“嗡嗡嗡。”他的佩剑沧海开始有节奏的律动。
这一刻沧海佩剑的律动是他得到这把灵器以来最大的一回,也是最雀跃的一回。他听说灵器是有魂灵的,就跟活生生的人一样,长时间的劈砍他也会哀嚎,两把有故事的灵器在一起也会产生老友重逢般的喜悦。
他抓住了佩剑,想要制止这种莫名的震动,可沧海剑此时却反常的拒绝了主人,自行运转力量,白色的湍流从剑柄延伸至了剑身,强硬的指引他脱离这片桃林。
沧海剑指引着苏墨白出了桃林,那股力量牵绕着他的手臂,剑柄的玉穗直指水石凉亭。他好奇的看向那里,心想到底有什么?
彼时天光正好,忽然起了一阵风,风吹动桃花发出了哗哗的响声,远处香樟的叶子被吹到了地面,在小水洼上面溅起了一层细细的涟漪。并不算太过气派的水石凉亭,里面有一个少年弓着身子,双手抱膝蜷在凳子上,灰白的发色令人瞩目。身子一抽抽的,看样子像是在哭泣。
他不知道身子为什么会动,心想去看个究竟也好,一步一步的迈向那里。
到了近处,他总算看清了少年,那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天蓝色的布衣已经完全被雨水打湿,阴成了深灰色。从后面看能够清楚的发现褐色的泥渍,从头发一直到脖子,一大片一大片的,像是鬼画符。
苏墨白很好奇,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蹲在这里,身上还跟进了泥塘滚过一圈似的。他是受了什么委屈么?
“擦擦,你脸上和身上还有不少泥。”他走近了,递过去了一张刺绣精致的绢布,上面的云纹流动,跟真的无异。
少年抬头,满脸泪容,似乎是在膝盖上枕了太长的时间,脸上出了细细而又通红的褶子。他茫然的接过手帕,也不擦,就这样拿着,看着苏墨白。
苏墨白同样也在打量他,发现离少年近了以后,沧海剑果然不是颤颤的震动了,而是低鸣了下去。可他知道那不是安静,而是真正的雀跃,就像是分别几十年的故友重逢,不需要言语。
少年袖中的匕首变得滚烫,伤心的吕正蒙还没有从看见陌生人的惊讶中走出,可他没有管明月的异动,而是又陷入了另一种情绪。先前少年递给了他手帕,借着微风,他看见隐藏在面纱之下的面孔。
很熟悉,一如同多年前,在东州腊月他递给自己梅花糕,也是用这样的绢布包着。幼时稚嫩的面孔和现在重合,竟有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吕正蒙怀疑自己在做梦,又梦到了曾经救过他一命的那个少年。
他张大了嘴,千言万语堆到了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发出“呜呜”的滑稽声。他还在想是不是真的有神明一说,在他最伤心绝望无助的时候,上天又派来了一个人安慰自己,还是那个多年前救过他、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少年。
苏墨白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发懵,他不明白为什么眼前的少年会是这样的表情,惊恐中带着安稳,伤心之余还带着难以抑制的喜色。他们以前见过么?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少年从一个随时可能爆发的沉默状态,就安定了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苏墨白有些不自在,问了眼前灰发少年的名字,旋即感觉不太礼貌,马上自我介绍:“我叫苏墨白。”
吕正蒙抬头,眼中亮着光,是刀剑加身而不改的不屈,是点燃了一个时代的火焰。
“吕正蒙,我叫吕正蒙,正直的正,启蒙的蒙。”
历史:
时隔八百余年,灵器“明月”迪尔利亚未姆和灵器“沧海”博古尘伦西潮又一次重逢,而灵器“天涯”格尔杜拉帕西,亦在不远处的地宫内。
乱世十二年六月二十三无疑是一个值得计入史册的日子,三柄灵器在他们主人故逝后第一次距离如此之近,而这些灵器现如今的主人身份更是奇特,苏墨白是姜天昌的后代,吕正蒙则是吕天阳的直系血脉,三位故人竟又以这种特殊的方式会面。
最重要的是,未来的英雄和霸主,终于见面。
只是那时的他们不会想到命运会如此抉择,战火与血泪会把他们塑造成那样一个角色,彼时的苏墨白和吕正蒙都没有心怀大志,一人被赶出家门仓惶如断脊之犬,另一人则是感觉有一道看不见的笼子限制自己的自由,始终不得出。
那时候乱世雏形才显,神州世界的动荡还在暗中积蓄,只差一个矛头就会爆发至台面。
然而,第一个人和第二个人才算是相遇,他们并没有产生那些故事,第三个人还在东州温国的城都内,望着天上掠过的雄鹰,翘首期盼的想要从这一趟浑水中走出去。
舞台并不属于这个时候的他们。
旧时代虽然被摧毁,可距离新时代的来临,还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这不短的时间内,会有多少老弱妇孺死于战火,新时代的建立的背后,蕴含了多少悲哀的血泪。
一百七十二年后,轩朝的史官描写这一段历史编入《新轩书》时,开篇是这样记载的:
遥,天数有变,神器更易。
自宣帝、幽帝以来,蛮巫入侵,太灵作祟,神州有动荡之险,社稷有累卵之危,生灵有倒悬之急。庙堂之上,朽木为官;殿陛之间,禽兽食禄;玉阶之下,漓血相藉。
值此国难之际,皓首匹夫妄称天数,腐草萤光逆人背理。
是时,社稷变为丘墟,苍生饱受涂炭之苦。
终以,英雄自乱世而出,持三尺剑,匡君辅国,斩谋逆篡位之人,定神州三陆之地。席卷八荒,扫清六合,万姓倾心,四方仰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