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入夜。
本应该漆黑一片的膳房中亮着几点烛光,四个人影被幽黄色的光芒投在了窗纸上,给这个地方徒添了几分可怖的感觉。
一人大口咀嚼着食物,一边发言,满口都是嘟囔不清:“真倒霉!幸好晚上膳房还有食物,不然我非得饿死不成!”
“你别动那只熏鸡,给我留着!”窗纸上的人影突然变大了,另一个少年伸手去抢食物,衣袖摩擦之间烛光忽地一闪,火光摇曳着差点熄灭,“那还不是你?要不是你把吕正蒙叫来惹了先生生气,咱们哥几个会被家里罚的晚上不许吃饭?”
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拎着一只鸡腿的少年顿了顿,他那本来就瘦削偏黄的小脸在烛光的照耀下更甚了,白了旁边的少年一眼:“我说三哥,话可不是这么说的,我也是奉了大哥二哥的命令,这可怪不到我头上!”
今夜偷偷溜进膳房的四个少年就是吕氏四兄弟——吕石、吕辉、吕祥、吕然,讲师负气离开可不是小事,这件事传到了他们家里,作为惩罚就是今晚不许吃饭。
少年们才十四五岁,虽然正是长身体的好时光,一顿不吃倒不是忍受不了,只不过是咽不下一口气——明明是吕正蒙把人气走的,为什么不允许他们几个吃饭?吕然和吕祥一合计就跑出来了,即使是吕石也没有反对。
“这件事情怪我。”旋即屋子内响起了一道温和的声音:“是我没想到先生会有那么大的反应,要是早点把他带过来,就不会这样了。”
不等吕辉抱有歉意的声音落下,吕祥连忙咽下了一口:“这可跟二哥你没关系,是李先生太死板了……再说给咱们哪一个教书的先生不都那个样?平日里都傲得很,都是鼻子对着你说话。”
“这件事要我说谁都不怪!就是怪也要到吕正蒙的身上!”吕然一瞪眼,咽下了一大口鸡腿肉,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要不是吕正蒙不学无术,先生会被气成那个样子?”
“小然这句话可算是说到点子上了!”吕祥伸出了油腻腻的大拇指,“吕正蒙确是有问题,先不说那么简单的问题他为什么没有答上,难道还不会跟先生说句软话?就连挽留也没有挽留,我看他真是一只白眼狼!”
吕然笑了笑,“其实当初大哥选择吕正蒙,我着实是吃了一惊,后来发现这家伙武艺倒是不错,胆子也是不错,可论做人可真是差的远了,就算他不是因为宗族这个身份受欺负,平日里他那样也少不了苦头吃!”
“最开始我选择吕正蒙,是打算族比的时候让他第一个出场,以他的能力足以击败对方两个人。”
一直沉默的吕石终于开口了:“现在看来他不是很好的选择,不过已经这样了,那就让他作为我们的棋子走下去吧,反正最后他顶多就是去当个士卒,不可能获得任何官职的。”
“大哥说的没错,”那个温润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吕辉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有余悸,“吕正蒙不是一个好控制的人,他那天发疯连大哥和吕风都奈他不何,简直可以用怪物来形容,咱们兄弟还是少跟他打交道为妙。”
“对了,四弟,我记得吕正蒙性格很孤僻,你是怎么把他喊出来的?”吕祥好奇了。
吕然不以为然的挥了挥手,嘴角勾起了玩味的表情:“这还不简单?吕岩不是被关进地牢里了么,我就骗他说咱么兄弟能把他救出来,吕正蒙就信以为真了。”
说到这他不屑的笑了笑:“他以为他是谁?吕岩又是谁?谁管他的死活?地牢是他有资格长住的?那个借我们兄弟名义行事的家伙,估计已经被毒打一顿然后放出来了。”
膳房里的人都被吕然这一番话逗笑了,一时间欢乐的氛围在里面荡漾。
少年们的谈话没有刻意压低音量,私语声不断地传到了外面,寂寥的夜色像是噬人的猛兽,把一切都淹没了。可有一个人例外,他站在膳房门前的屋檐下,身边是院内栽植的榕树,头发灰白的少年一字不落的全部听到了。
被禁足之后,整个吕氏似乎都将他遗忘了。没有人给他送饭,一整天没有吃食的晚上他不得不溜进膳房,他只想填饱肚子,但没想到会听到这些。
他想自己今天可能是又惹了祸,但也没什么,他只是一个没人管的野孩子,只要拿下族比跟族长说完那件事之后,寒州吕氏就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了。他也想趁着族比的机会出去,如同飞鸟翱翔在自由广袤的天空。
可或许是命运使然,他来到了这里,听到了许多话,即使心里有了提防可能会被人厌恶,可事到临头发生的这一切还是让他有些难受,有些委屈。他想,会不会他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是不是只有他死了,这个错误才会得以终结?
他不知道。
都说吕氏体内留着他们先祖的英雄之血,即使上了战场也不会感到胆怯,因为他们伟大的先祖会在冥冥之中注视着他的每一个子孙,并给予他们莫大的勇气。
可是吕正蒙也不知道,他的祖先怎么会有他这样一个子孙,明明只是听到了几句嘲讽,就软弱得手脚不知何处安放,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
真是丢人啊!他在心里也同样的嘲讽自己。
“吃的差不多了,该走了,要不然被家里发现又该跟我们说大道理了。”吕正蒙还在神游之际,屋内一道声音突然让他惊醒过来。
他猛地感觉自己处境不是那么妙,有些进退难安,如果走已经是来不及了,进的话必然会和这些人碰上,吕正蒙不知道如何面对他们。
就在犹豫之际,他听到了有人的手触碰到了木门发出的声音,透过朦胧的灯火依稀可见是吕然的身影。可以预想,下一瞬这个人就会打开门,然后与他四目相对。
可也是这个时候,有人从后面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碰到的那一瞬间,吕正蒙感觉浑身都战栗起来,他的身后在何时无声无息的站了一个人?
他回头,发现那张面孔是如何也不会现在出现的人,心情更加复杂了。可是来人没有理会他的心情,只是一努嘴,可以看见紧闭的门已经被掀开了一道小缝,然后只听“唰”的一声,两个人顿时就消失了。
吕然打开了门,极其不雅的扣了扣自己的牙齿,似乎是塞了牙:“这熏鸡还是热的好吃,那层油腻在鸡皮上,我看了就想吐。”
其余的人紧接着他的身影陆续出来,吕辉听到他的抱怨,失笑了一声:“少来,四弟,你刚才吃的可是比谁都香!”
吃饱了的少年们有说有笑的离开了膳房的院子,榕树被他们甩在身后,勾肩并足尽显青春洋溢,谁都不会想到,刚才的夜色下,榕树旁站着一个与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