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镐京城内人声鼎沸——这是虢公长父回兵致师的日子。
虽是阴雨霏霏,但丝毫不妨碍周王静的好心情。他一身华服,率领着众公卿在城门等待。
他们身后,虎贲卫士将数千围观国人远远隔开。此次南征的上军兵卒大多为东都洛邑子弟,因此镐京的国人们终于可以只当看客,而不用像以前那样提心吊胆,担心出征的亲友没能够平安归来。
虢公长父从楚国凯旋后,将上军主力留在洛邑,自己只率领一师人马,押送着数百名南蛮俘虏,大摇大摆地驾着兵车入城。
根据周礼,王师出征、致师仪式历来有严格规定——出征时,队列中年少者、微贱者在前,以示其勇力;凯旋时,年老者、尊贵者在前,以示其崇敬。
太傅虢公长父、大司徒虞公余臣自然走在队伍最前列,两位上军将佐神采奕奕,同国人们热情地挥手致意。尹吉甫知道,不论他们如何表演出爱民如子之状,也丝毫无改他们在国人心目中的形象和风评。
果然,国人们并不关心这二位做秀者,他们正翘首寻找着方兴和师寰的下落——布衣大夫们历来深入人心,他们才是百姓之精神寄托。
这些天来,镐京城内遍布各种流言蜚语,恐慌一边发酵一边蔓延,聪慧如尹吉甫者,都难辨其各种传言之真假。
小道消息传得有鼻子有眼——有人说方兴、师寰已经遭遇不测,有人说他们被楚国人俘获而叛变,有人说他们被虢公就地正法,还有人说他们同周昭王一般、被淹死在汉水之中——周人历来对楚国没有愉悦的印象。
一乘接着一乘,战车纷纷从镐京外城门经过,唯独不见方兴和师寰身影。“到底出了何许变故?”一股不详预感袭向尹吉甫。
凯旋将士们身后,是数百名被押运的楚蛮俘虏,他们披头散发,脚底因长时赤足行军而血肉模糊。囚徒中有体弱昏厥者,更是被弃在地上拖曳得体无完肤,奄奄一息。见此人间惨状,围观者无不掩袂。
“虚报军功!”尹吉甫心中咒骂着,“太傅不知从哪里掳来这么多蛮族平民?”虢公长父这种障眼法骗得了普通公卿和民众,却瞒不过久经战阵的尹吉甫法眼。
囚徒队伍的最后,赫然出现一乘木囚车,只有一匹瘦马拖着,车轴吱吱呀呀,难听至极。车上关押一员高大战将,他虽穿着戎装,但面如土灰,垂头丧气,显是怕被人认出。
“师寰将军?”人群中开始沸腾,“他所犯何罪?为何要受如此羞辱?”
尹吉甫何尝不想上前问个究竟,但致师仪式历来神圣肃穆,他不敢造次,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位身陷囹圄的好友被押至城门。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魁梧的身影从公卿中冲出,他推开虎贲卫士,跳上囚车,歇斯底里地吼着:“方叔呢?方叔人呢?”
师寰微微抬头,昔日炯炯有神的双眸黯淡无光,他咬着皲裂的嘴唇对那老者道:“太保,师寰无能,方老弟他……”
空气凝固了,只能听到雨水击打在泥淖上的闷声。
顺着师寰凄切的目光,队列最后的方阵出现了——
那是十余辆灵车,每辆车上杂乱地堆放着些漆木棺椁,那都是魂归故里的将士们。
为首一乘战车尤为札眼,摇晃的棺木上,摆放着一套兜鍪和铠甲。尹吉甫呆立原地,他何尝不认得,军制改革之后,这是精心为各军司马挑选的装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