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公虎顿了顿,接着道:“如今时局,又何尝不是如此?厉王天子避位于彘林,朝中无主,周定公和孤一起执政,这是无奈何而为之。
“但是十四年来,说我二人窃国的声音不绝于耳。甚至有人说我等故意不去找周王、也不册立王子友为太子,是为了拖延时间好取而代之。
“周定公和孤都背负了十四年的流言蜚语,可谓杀人诛心之言。我二人的祖辈周召二公乃世代太师、太保,位高权重,自然诽谤之辞甚多。”
方兴低头不语,他知道周召二公肩上背负许多重担和压力,但年幼的他,又如何能感同身受呢?
“好在真相已经大白,太子也顺利即位为周王,太保您和太师也会流芳百世!”方兴深思熟虑许久,才说出此话。
“孤二人所作所为,若只是为了流芳百世,那早就扛不住了。”召公虎喟然长叹,“无非是存者还得偷生,死者反而长眠矣!”
方兴偷偷瞥向召公虎,看样子他如此倾诉一番,心情显然释怀不少。
突然,召公虎问方兴道:“想不想做官?”
方兴正心情沉重,被召公这么一问,有点发愣。
召公虎微微一笑,再问道:“如果能以周公旦为榜样,辅政周王,你愿意吗?”
方兴拱手道:“周公旦是万世之楷模,我乃粗鄙野人,哪敢奢望成为周公这样的人?”
召公虎哈哈一笑,道:“如今新天子即位,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今日下朝之时,周王还特地派人传旨,让孤务必恢复你士的身份。
“士?周王还惦记着我?”
方兴最如芒在背的,便是自己的野人身份。如今,这身份转眼就改变,还是周天子亲自提出,真让自己受宠若惊。
召公虎道:“想当年,舜在畎亩之间被尧发掘,并成为一代天子;商朝大贤人傅悦,在版筑之间当苦力,被武丁挖掘为一代贤相;胶鬲是隐居鱼盐中的隐士,被周文王推举为官。这三位都是布衣而居高位者。
“到了周朝,王室百余年来皆是世卿世禄,官员只凭出身就身居高位,毫无作为、尸位素餐。如今,朝中再也出现不了虞舜、傅说、胶鬲这样的贤臣,这种人才选拔机制难道不是大不如前乎?”
说起布衣当官,方兴的脑海中闪现出兮吉甫的身影,这位学识渊博又颇有远见的青年才俊,或许就是召公虎口中的布衣贤臣,自己得找个时间好好向召公虎引荐一番。
召公虎见方兴发呆,便道:“方叔,你在彘林立了大功,孤本意保荐你入朝为大夫,只是一来你年未弱冠,不到仕官年纪;二来朝局未稳,也宜先静观其变。你智勇双全,是块难得的璞玉,早晚必为朝廷重用!”
“这……我倒也……那就多谢太保了。”方兴心情有些复杂,顿时语无伦次。
召公虎拍了拍方兴肩膀,转身从几案上拿出一块羊皮卷。方兴认得,这是周厉王在彘林中派自己突围后,吩咐自己转交给召公虎之物。
“这上面皆为王家典籍篇名,上至尧舜,下到本朝,‘三坟五典’、虞夏商周之书。召虎愚钝,愧对先王,无法参透期间秘密。你之聪慧,数倍于孤,今日我把此卷交还于你,今后还望你多费心力参详!”
“太保谬赞,方兴不敢不尽力!”
从召公虎书房出来,方兴心里感慨万千。
对于自己这么一个偏远地方长大的野人少年,能得到召公虎的推荐,无疑就是平步青云。但是,从召公虎的话里话外,他能感觉到庙堂之上即将到来的明争暗斗。
至于周厉王突围之前给自己的交代,如今看来已成遗言。除了羊皮卷之事,还有他在太岳山上留给王子友的那一切。
回想起来,杨不疑也曾说过自己便是王子友的对接人,如今,王子友并没有当上周王,他在周定公死后也从周公府中搬出来,另有府邸。
也已深,方兴思绪万千,辗转反侧,不知未来之路,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