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芷瞪大眼睛看着方兴,一脸不可思议:“原来你也是个书呆子!”
方兴叹了口气:“当初我在赵家村之时,日夜缠着家父,才多少学点文字。可家父如今已经仙逝,天人两隔也。”
召芷见方兴神色怅然,也觉过意不去:“说起你爹爹,公父想必对其敬重有加。你这间屋子此前一直空着,公父从不让任何人住进来。”
“是嘛?”此话倒是出乎方兴意料。
“可不!你这一来,公父立马腾出此屋与你,还安排两位老仆服侍。说来也怪,这二仆在府里住了一辈子,平日里对谁都不客气,却唯独对你毕恭毕敬。”
“果有此事?”方兴感慨道:“哎,这里毕竟是先父住过,他当年是太保府家宰,想必也受下人们爱戴罢。只可惜他丧生于彘林,没能再回到故居。”
召芷闻言,心生倒也生出几分敬佩:“召武叔叔的名字,我倒是听老仆们提到几次。这不,你一回来,这二仆突然殷勤多了,看来,你爹爹当初待他们不薄。”
方兴闻言,唏嘘不已。
突然,召芷突然想起一事,神色大变,对方兴耳语道:“说起这二仆,芷儿前些天偷听到他们对话,竟说起一个惊天秘密……你想不想听?”
方兴心里好笑:“明明是你想说,倒问起我想不想听。”于是装作期待状,频频点头。
召芷又补了一句:“那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
方兴只觉召芷在耳边吹气如兰,说不出来的娇媚,慌忙答道:“不说,不说!”
召芷又瞥了眼门外,确认没人后才道:“听他们说,芷儿兄长是被那怪人害死的!”
方兴听罢,吓得一身冷汗——他只知道召公虎的爱子幼年夭折,但却不料是为人所害。
召芷泪水夺眶而出:“公父骗芷儿说,兄长在芷儿出生前就得急病夭折,可是我却听得那二仆闲聊,说却是那怪人在国人暴动之时害死了兄长。”
这话大大出乎方兴意料,不可思议地道:“国人暴动之时,那怪人想必也就是一个婴孩,如何害得你兄长?这从何说起?”
“芷儿也觉蹊跷,难道是那怪人失手将兄长杀死,然后被公父软禁于府中?可公父对他毕恭毕敬,又如何解释?”
“会不会是那两个仆人瞎传谣言?”
“但愿是罢!否则那怪人也太过不识好歹,竟敢厚着脸皮在仇人家一住十来年。”召芷愤愤道。
方兴还想再问,却只见召芷突然啜泣起来:“只是苦了芷儿那苦命的娘亲……呜呜……”
“这又从何说起?”
召芷拭着泪:“小娘说,娘亲在怀我之前,因兄长夭折,娘亲怪公父保护不周,因而大病一场。她生下芷儿后不久,就郁郁而终也……呜呜……”
“娘亲去世后,公父感叹‘生子无用,还是生女好’,也再也没给芷儿生弟弟妹妹,只一心抚养芷儿长大。没几年,芷儿三个小娘也相继去世,公父就没再提续弦之事。”说到伤心处,召芷“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方兴最怕女孩子哭泣,但又苦于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沉默不语。
召芷之娘亲,想必就是召公虎的正妻夫人,而她的三个小娘,便是召公虎娶亲之时,夫人的三个陪嫁小妾。大周贵族有“一妻三媵”待遇,陪嫁女子称之为“媵妾”。
按周礼,诸侯、卿大夫的夫人去世后可再娶,或把媵妾转为正妻。而召公虎身为大周三公,不但没再续弦,更没再生下一儿半女。想必召公虎心中,应是对夫人充满了歉疚与眷恋罢。
眼前召芷依旧梨花带雨:“兄长要没死,娘亲就不会弃芷儿而去……呜呜,娘亲就会给芷儿生许多弟弟妹妹……如今芷儿孑然伶仃,何等孤独凄凉……呜呜……”
方兴全然手足无措,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愁苦情绪把自己感染——他又何尝不是孤儿?感同身受下,方才就在房间里哭得昏天黑地的他,不争气的眼泪再次奔涌而出。
许久。召芷才缓过神来,见方兴也是一脸痛苦,长叹一气,头也不回,转身便去。
黄昏。
方兴草草吃过晚食,百感交集。
“太保府的日子还真是悠闲啊!”一时间,方兴突然有些迷失,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要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
夜深人静的时候,方兴又想起了茹儿——茹儿还下落不明,自己却和一个又美丽又富贵的少女召芷嬉笑怒骂。感觉到自己有些对不住青梅竹马的玩伴,他狠狠地抽了自己几个耳光。
但一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召芷的模样,耳边则是萦绕着召芷的笑语,一颦一笑,如此清晰,方兴陷入了迷惘。
比起刁蛮淘气的召芷,茹儿就像是自己的妹妹,她善良、天真,能激起自己的保护欲。而方兴对召芷到底是什么感觉,他说不出来。一会儿很近,一会儿很远。
渐渐地,方兴竟有些回想不起茹儿的样子,越来越模糊,越来越疏远……
梦中,方兴翻来覆去,一会儿是茹儿,一会儿是召芷,一会是彘林中和茹儿相依为命的漫漫长夜,一会是装神弄鬼吓唬召芷的开怀大笑。
半夜,他突然从睡梦中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浑身冒汗,贴身的衣裤全都湿透了。方岳摇摇头,到衣橱中换了一套新衣裳,只道是困,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