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凌晨,周王师大营之前雾气缭绕,天空阴阴沉沉,一股难以言状的压抑。
方兴比谁都起得早,他看着帐外灰蒙蒙的天,心中沉闷。
屈指数来,从彘林突围至今时日已过半,赵邑与彘林相距虽不过区区二十里,却因其中隔着那邪恶莫测的赤狄大军,便如同隔着千山万水之遥。
周王师派往彘林的斥候倒是一批又一批,但大多都在离赵邑不到十里之处就遇到了伏击,无不铩羽而归。
愁眉不展之际,方兴听得身后传来周王师集结晨号。就和周王师昨日突进受挫后低沉的士气一样,晨号之声也不如往日嘹亮,透出几许绝望,几许无奈。
当然,周王师阵中也并非人人沮丧,有一人便是例外,那便是蒲无伤。
对他而言,今日前往战场一探究竟,并不是生与死的冒险,更像一次饶有兴致的旅行。
看到蒲无伤那一本正经、又不紧不慢的性格,同焦虑暴躁的程伯休父如同冰火两极,不禁喟然转笑,算是自己焦急心境之下的一副调剂之药罢。
十日之前,方兴对于驰骋疆场还心驰神往,然而,真正身临其境,见到如此孱弱的周王师,这般强大恐怖的赤狄对手,还有那战场上残酷无情的厮杀,充斥痛苦和煎熬的生离死别,都让方兴对战争有了大大改观。
“兵者,万事之至不祥也!”
昨日赵札一句无心感慨,如今深深戳中了方兴痛点。
“要甚么出将入相,求何许富贵荣华,即便显贵如虢公、虞公这般,无非也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还不如当回野人自在快活!待解了彘林之围,便学老胡公那般,我带着茹儿躲到深山老林,生一堆孩子,度过余生罢!”
此刻,方兴心头一热,一颗厌恶权贵的种子,已悄然在他心灵深处生根发芽。
不多时,周王师便重新集起一支精锐小队,准备开拔,其主要任务便是随着蒲无伤前往勘察战场。在他之后,程伯休父率前军紧跟其后,召公虎、赵札所在的中军、各诸侯国部队,也依次拔营前行。
然而,蒲无伤并不愿乘坐战车,而是独自跨上战马,骑在所有队伍的最前方,飘逸脱俗异常。
“大军停步!”
待大军行进到了昨日赤狄人举行祭祀仪式之处,蒲无伤示意程伯休父赶紧让大军停下。
在全军将士充满疑惑的目光中,蒲无伤快马冲出大阵,往前驰骋,一起绝尘。
“不好!蒲先生莫不是赤狄奸细,他去招救兵来也!”程伯休父大惊失色,把目光投向率军而来的召公虎。
初见蒲无伤的异常举动,召公虎也是心下一惊,但他很快冷静下来,微笑着摇摇头:“大司马稍安勿躁,蒲先生自有道理。”
远方,蒲无伤信马由缰,四处游荡,像在寻找着些什么。又转了几个圈,忽然跳下马来,撩起长袍,弓身在地上拼命挖着些什么。
“看来蒲先生非是奸细,乃是中邪乎?”程伯休父提出新的推测。
召公虎被老将军的话逗得莞尔一笑,指着前方:“喏,蒲先生回来也。”
果然,蒲无伤翻身上马,几鞭下去,便回到阵中。
“太保、大司马,快看!你们猜此乃何物?”蒲无伤脸上挂满了兴奋,一手拉住缰绳,另一只手上捧出一抔白土。
程伯休父凑近前,闻了一下,一股奇异的气味钻心,大惊失色:“这是毒物?先生害我!”
“害你作甚,此为硭硝也!”蒲无伤心有余悸道,“昨日还好大司马没有率军追进林中,看来是躲过了一场灭顶之灾!”
“此话怎讲?”程伯休父显是被那白色粉末呛到,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
“借个火石火镰。”
不一会,蒲无伤从程伯休父的御者手里接过引火之物,稍一碰撞,火星飞溅。
接下来发生之事让所有人出了一身冷汗——火星一碰到那抔硭硝,立马迅速燃烧,白色的火焰窜起来,竟有三人来高。
蒲无伤努着嘴道:“看,这就是硭硝之威力!无伤觉察方才此间气味不对,果然在前方林中找到了随处可见的硭硝。”
召公虎道:“也就是说,如果昨日大司马如果救子心切、杀入林中,赤狄人就会点燃这遍地硭硝,让大军葬身火海?”
蒲无伤点了点头,所有人都鸦雀无声,他们也都知道这个问题会是什么答案。
召公虎问蒲无伤道:“敢问蒲先生,这硭硝究竟是何物?”
蒲无伤道:“硭硝形如冰块,可以入药,大多沉积于干涸后之盐湖,也偶见于热泉之中。然其甚为罕见,只在西北蛮荒之地方可寻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