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亏啊,你们之前没买他家的药。”瓜农多说了一句,随即立马闭言。
“您听这人胡说!这生死本来就是神明定的,金石草木能有神明的力么?”少年向天依道,“我们铺中的药材绝对是一等一正宗的,不掺假。我叔的性命鬼神要取,能有什么办法呢?”
“对。”天依转向那名瓜农,“小后生说得对,卖药的本来就是提供一个可能,不是说买了药吃了药就一定能好,还得全赖神明。他们生意开张也辛苦,不能传这谣言。”
“是,仆知错了。”瓜农立马弓腰向她说。
“来,大家买点甜瓜吧!”天依转头向通书什的众人道,“渴了一早上了,吃个瓜,进城慢慢逛。”
看到这位家里有十几位爵士的这位“姑姑”来支持自己生意,那名瓜农感觉自己今天的生意应该是有了某位天君的庇佑。
天依一边咬着切好的鲜瓜,一边看着小半年不见,主人便已离去的药铺。那个店主向她吆喝时的神态仍然存留在她的脑海中。凉风吹过她的身侧,忽然,有一种不好的感觉从天依的心中升起。在汉代,若暂且将“医者不能自医”这种话抛却,单看社会上的各种状况的话,在朱砂等各种矿物粉,以及不知来自何处的草药的治理下,接受治疗的人们并得不到太多的康复上的保障。这个时代的药物——尤其是携带毒性的矿物药物,更多情况下是作为心灵上的安慰剂而存在的,如同清末乡镇医生开给鲁迅的“两只蟋蟀”的药方一样。
在现在的医疗条件下,自己和阿绫若是再生什么大病,仍是只能寄希望于尽量少菌的卫生条件,依靠从食物摄入的营养维持的自身免疫系统,以及少量的草药。还好,她们在穿越之前的数年中侥幸打过一些疫苗,而在这两千年前的绝国,相当一部分病菌还不能动弹她们。
通书什的青年们在城外吃完了瓜,牵着马准备进城。在谯楼下向守兵出示了各人显示自己身份的文牍。守兵不再像上次那样严厉多疑,而是在身份亮明以后,即延了他们入城。通书什的士兵们将马匹寄存至守城的军士处,随后步行进入陵邑——长陵县内部本身没有禁止车马行驶,大家单纯觉得打马入城多有不便。
与半年前相比,长陵这个陵邑有着更多的生机。原来在冬日来时,他们只能看到素净的院墙和道路,而现在再至城内,一丛丛茂密的树荫将城市妆点得更有野趣了。
“你们想去哪儿?”乐正绫问自己的士兵们。
“去那家革球店!”夷邕捋起他宽大的袖子——虽然他自己觉得这于平日的行动多有不便,但是毕竟宽衣博带也是一种脱产的象征,“让匈奴人拿走了,我们就再买。反正有钱,把他全店的球都买下来都不成问题!”
“嗯,先买它一人一个。上次花的是幕下的钱,才买了八个,这次花自己的钱。”士兵们也说。
“你们这次买球,就不是冲着球去的。”乐正绫向他们道,“你们是向那家店主人炫耀冠带去的。”
“被什正识破了。”小郑和火伴们嘿嘿地笑起来。
乐正绫遂带着他们,往市上的蹴鞠店行去。
同城外的药铺主人不同,那个蹴鞠店的老板在半年中倒是并没有受疾病的侵蚀,整个人看起来较为健康。似乎在这几个月内,他的足球生意也做得不错。天依记得原先有一家开在这家蹴鞠店旁侧的门面,现在也被他赁得了,有几个伙计正在给店铺新扩的区域重整墙面,往上挂更多的革球。
见到有许多衣冠爵士云集到他的店面前,蹴鞠店的主人连忙带领那几个小厮出来,向他们长揖。不更,作为第四级爵,在当地居民非富即贵的几个陵邑中并不是什么显赫的身份——身为什中地位相对来说最显赫的,爵列官首的张万安并没有陪同通书什出来,而是在苑中陪同父亲。但是有如此多的不更一块行动——而且身上衣冠皆新,而面庞却粗糙青涩,很显然是又一批在河西之战中占了便宜的新贵要来这市上挥霍钱财。他多年的营商经验告诉自己,这部分愣头青是最容易忽悠撒钱的主儿。
待蹴鞠店主人从袖子后面露出恭敬的脸来时,他才发现这批人正是半年前和市吏的侄甥打架的那群赵司马的军士。
“列位爵爷!本处前些时日新雇了个师傅,改良了些工艺,球是更耐用了!爵爷们先前的球买去如何?好踏么?”
听到改良工艺,天依突然回想起来,自己和阿绫在半年前曾经同赵司马申请过改良造纸工艺。如今半年过去了,她们并没有从军幕那里得到任何消息。看来通书什离摆脱革、绢帛等昂贵的书写材料尚需有很长的时间——虽然可书写的麻纸现在造出来也仍然昂贵。
“不错,挺好踏的。”士兵们对店主道,“这次我们给一人来一只,都要九寸的。”
那个店长遂满脸堆笑地命小厮们将二十只——士兵们决定给不在场的万安也捎一个——革球,恭恭敬敬拿到每一个人的手上。还是像上次来时一样,他们让店长准备了一只袋子,将革球都放在里面。等下午出了城外,他们再将各自的革球放上马袋,打包带回营去。这次他们购买的踏球,可能就要跟随他们比较长的时间了——虽然再长也长不过数个月。
大家购完了革球,又在市上的其他地方逛了逛,混在围观的人群中,看了角抵等百戏。这些娱乐活动大部分是后世魔术、摔跤、杂技等项目的渊薮。当大家摩肩接踵地从长陵的市上出来会合的时候,已然是时近中午。
“什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齐渊问乐正绫道,“您吩咐。”
“这还用问么?当然是去过午。”阿绫冲他眨眨眼,“大家肯定都饿了。”
“上次我们去的是市东北的酒垆。”何存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说。
“大家对那里的味道感觉如何?”
“好是好。”张原说,“可我们现在是爵士了,再去那个酒垆,和市人走卒混在一块,难免有点失了面子。”
“如果单纯想享受美食美酒,这是天经地义的,直接说出来没事。”乐正绫向他道,“这是我们每个人的渴望,无论大夫还是庶民都是一致的。市人走卒要有了那么多泉币,他们自然也会去饱餐一顿。”
“嗯。”张原点点头,随后他似乎隐约感觉到什正话里有话。
不过,不管什正多提醒自己不要忘掉原来的出身,反正这个女什官至多再过一两年也就成为小楼的妇人了,到时候自己和楼昫兄弟喝酒,她照例也要同那些侍婢一样站在旁边看的。张原并没有把什正的意思放在心上。毕竟以后自己的官肯定要比这个妇人还要大着呢。
张原如是想着。夷邕叫住了一个市人,向他问了全长陵中最高档酒肆的所在。众人寻请他带路,通书什一行十多名男爵,都朝着这个时代民间最豪华的料理进发而去。
——第二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