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十名来自军马场的骑兵,按一字在外面的空地上排开,身上都穿着灰色的军服。看来这个军马场的物质条件也不错,能够供应给士兵服装,而无需士卒自备。
“我和他们不熟,”乐正绫对那个穿着灰衣的什正说,“祁叔和小庄同你交代过你们来的目的么?”
“我们是粗人,不知道通书什是什么,只知道它是骠骑将军设的。”那个什正抱拳道,“我们不管做什么,目的都是一个,就是誓死保卫你们的安全。”
“你叫什么名字?”乐正绫问他。
“我姓瞿,叫我瞿什正就行。”
“多谢你们的支持。我带你去见见这个部落的长老。”
乐正绫领着这个灰衣什正,走到苏卜达们的身前,互相介绍了他们的身份。
“江怀你认识么?”苏卜合问他。
“认识,在我们那边管田的。”瞿什正答道,“他来过这?”
“上一次来的就是他。我和他聊得挺好的。”
“原来如此……”
这个什正便同苏卜合寒暄起来。
“既然你们有共同的交情,那今后我们在这边的事务就要多仰仗你们了。”乐正绫向他们二人说,“我们初步的合计是,你们先在这里歇息一段时间,等到二十日,我们基本上把这边的言语调查出一个架子的时候,我们就出发前往鲜弥部,去调查他们塞人的言语。这个持续的时间不会太长,毕竟我们每天吃住在这里,都要耗费物力,久居了不好。”
“这样的话,可以。”苏卜合抱着手,“你们到鲜弥部的时候,我们也会派人每日去探视,看他们招待天兵周不周到。”
“那真是不胜感激了!”
站在一旁听话的苏卜介脸色一直不好。一听到这群米虫奶虫要住在这里享用他们的资源一直到二十号,他的脑袋就犯疼。之后他们虽然要去鲜弥部,但苏卜部作为附近最大的部落,还是难免要出人力打点支持。他这几日的白天都作为发音对象接受通书什士兵们的调查,只有到晚上和日间休息的时候,他才能收起那副殷勤认真的面色,好好地享受一下不说话的时光。
这群长安人,最好离开的时候向他们支付充分的报酬。不过从他们此次过来携带的物资来看,他们似乎并没有什么可以给自己的。他们前几日待这群汉国人的良好态度一直建立在他们能为自己部落在骠骑将军面前美言的空头许诺上,而到了今天以后,他们则是不好好侍奉也不行了——长安人和军马场的骑兵俱在现场。
“走,我去为你们安排住处。”苏卜介清了清自己脑内的怨气,扬起眉毛,恭敬地请瞿什正和他的士兵到部中寻找落脚地点。
“刚好,这时间也接近正午了,”天依对乐正绫道,“我们先放士兵们歇息吧。有些事情想同你计议计议。”
她们遂解散了四个调查小组,将队伍带回驻扎地,众人吃饭。在夷邕等人生火的当儿,天依将乐正绫约到了营盘的角落里。
“阿绫,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苏卜部中各人的表情细节的变化。”天依问她。
“我这些天几乎都忙着带队调查了,说实话,这方面还真不太注意。这是我失职了。”乐正绫用小指抵着鼻子,“你发现什么了么?”
“我们进驻到这里也有一个比较长的时间了。”天依同阿绫说,“我们刚来苏卜部的时候,吃到的第一餐——就是那席,排场是比较大的,苏卜家的人也很热情。但是到今天为止,他们的热情很明显地衰退了。”
“因为我们久住?”
“不仅仅是久住。如果我们驻扎在这里,完全不动用苏卜部的资源,那也无可厚非。但是阿绫,我们在这里的食物是怎么来的?”
“就地补给。”
“有没有购买?”
“没有。”
当乐正绫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她沉默了下来。
“部落的生产力水平,要支撑我们这二十来号人马居住十天以上——现在又有十个军马场的人,再加十匹马。虽然对于这个部族来说,损耗可以接受,但无论如何,我们在这里待的时间越长,我们的存在对于部落来说,是收益越少,成本越高的。”天依用右手抚着自己左肩上的甲片,“西域诸国在西汉晚期为什么时常叛乱?汉使来往频繁,而国小城敝,使者又索要甚多,再这么侍奉下去,汉的使者就把国家吃光了。到了那个地步,那些城邦便叛乱了。”
“我们虽然没有像那样过分的索取,对部落总体的生产消费没有很大的影响,但是吃了终究还是吃了一部分。”天依向她算着吃饭的账,“光从人来看,我们每个人每天如果吃三汉斤奶产或羊肉——假设为三吧,通书什十六个人,加上我、你、祁叔、万安、司马的派员,二十一个人;加上眉伍正的那个伍,二十六个人。我们吃了六天,接近五百斤了。”
“这么多?”
“乘起来大约有四百七十斤。”天依说,“就这么六天,我们吃了近四石!这还不算我们马草的消耗。”
“这太夸张了。”乐正绫吃了一惊,“如果要是四石小米,这六天也基本上有千铢了。胡论奶和肉!”
“这还不包括牲畜和酒,光是这一项的支出。”
“这真是‘玉盘珍羞直万钱’了。”乐正绫倒吸一口气,“我们得算笔账,下午传令兵来的时候让他回陈仓,通过驿传请示一下骠骑将军,看能否在调查结束的时候送一笔钱来,做最终的结算。”
“我看还不能靠这个。首先,这属于大笔支出,在路上必然会有损耗。”
“由于一些人为或非人为的原因产生损耗?”
“对。”天依点头,“而且,草原上是不常使用货币的。把这大量的钱送过来也没用。再而且,朝廷正是用钱之时。我们已经造成了不小的费用了,不能再向上讨要。我们最好是在这些天里面自己凑出一些能够抵消掉部分花费的实物实事来,这样也减少一些骠骑将军那边的负担。”
“可是,这如何做呢?我们除了调查以外,基本上只有中午、傍晚和晚上有时间了。”阿绫问她。
“这个我还在想。”天依思索道,“我们现在人手那么多,大部分都是青壮年劳动力,或许可以帮部落搞一定的营造活动。建筑活动是可以非常抵消这类费用的。”
“不行,这事不行。”乐正绫否决了这个提议,“一个是,对于部落来说,并不需要很多的营造活动;再一个是营造活动比较危险,也不是众人所擅长的,我们队伍里也没有匠人;再一个是,士兵们是来做语言调查的,这太劳烦他们了。”
天依沉思了一会儿,又抛出一个建议:
“这些天,骠骑将军一直在委派作坊生产麻纸,关内必然累积了许多麻纸了。现在几乎所有的麻纸都是为我们所用的。在所有这些资源中,只有这些麻纸是可供我们支配,且非朝廷重大资源的。”
“你的意思是……”乐正绫看着她的恋人。
“囤积着也是浪费,我们可以下午向骠骑司马报告,送麻纸过来。我们用这麻纸与苏卜部的人交易。”
“这样可行么?草原上用得了麻纸么?”
“难说。书写肯定是用不成的,”天依说,“但是就算不能用作书写,也可以用于其他方面,比如包装、贴补等等。或者,可以将它作为一种商品出售给来往的商旅。”
“也不行。”乐正绫仍是摇头,“麻纸在这个时代使用范围还不广,很有可能没有什么价值,尤其是在草原上。而且,从长安运输麻纸,和运输其他货物,都是成本非常高的。我们不能靠骠骑将军。”
“草原上的人,最需要的应该还是粮食,蔬菜等等。这些都是我们可以直接从陈仓县运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