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乐正绫如此看着他,都匈确定了自己的直觉的可靠性。
乐正绫迅速地移开了眼神,嘱咐魏功好好记,好好听,随后她便离开了帐篷,走回第一个小组处,检查那边的记录和调查工作。苏卜都匈连忙将思绪收回来,继续认真而谨慎地回答四名汉军士兵关于匈奴语词汇的问询。
得趁今天午时,通书什集队休息的时候,去找父亲和两个兄长,商议对策。都匈想道。这个汉国长官抛给自己的暗示已经过多了。
上午的调查时间一晃而过。经过两日的调查,无论是通书什的士兵们,还是发音合作人——苏卜部的长老家族,大家都已经感到喉咙有点吃不消了。苏卜达不知道这群长安人还要将工作持续多久——在初到时的欢迎筵席上,乐正什正似乎曾经向自己说,调查要持续十天左右。一想到还要陪这群难缠的——尤其是在上贡之会时变得更加难缠的长安士兵们说上七八天的话,他就感到头疼。
乐正绫走到院里,呼了一声哨子,大家陆续地停下了调查,从四面的穹庐聚集到院中来。
“今天的调查,基本上做了一半。”乐正绫向众人道,“做事情要劳逸结合,不能一开始做就停不下来。大家可以一会休息的时候,分小组梳理梳理上午记忆的内容,整理整理革书,这样下午做起来也能顺当一些——就不求事半功倍了。按你们现在的效率,不事倍功半就已经很不错了。”
天依走向四位发音合作人,向他们致礼慰问了一番。随后乐正绫整起队伍,大家排成两个纵队,走向自己的营地,准备用午餐——这个三餐制,一般他们在关内时是不做的,除非在休假的时候。
苏卜家也开始筹备自己的晌食。都匈看着外面自己的夫人低声下气地搬来柴火,准备生火的样子,默默地走向苏卜达的帐房里。他先向自己的父亲和兄长请安,随后开口道:
“我这些天发现,这些金发的塞奴,以及她们背后的鲜弥部,或许会是一个破坏我们和长安人之间关系的绳结。”
听到这话,苏卜合走到了他身前:
“就我目前来看,汉国人是在第一日的酒宴,以及昨日的上贡上关心起那个部族的。你有什么新的发现么?”
“我后知后觉,做错了一件事——我感觉鲜弥部昨天让我们丢了颜面,我昨天回帐,回去好好教训了祁索,但是今天早上,不知道为什么,那个女什长似乎在警告我。”
“如何警告的?”
都匈遂将他早上接受调查时的情况同大兄说了一番。
“你在县里呆了几年,变得和那些汉人一样生疑了!”苏卜介笑话他,“鲜弥部就是一个小部落,既没有多的财物粮秣,又没有会说话的人,他们在那上面会有什么希求么?”
“介——你不知道,他们一开始就是来四处问言语的,”苏卜都匈向他的二哥道,“他们必定不止查问我们的言语,既然鲜弥部是这附近最近的塞人,他们就肯定要去鲜弥部。这应该就是他们如此重视那些塞人的原因。我醒悟得过晚了,昨天做了件错事,让我们家更加被动了——就现在这个节骨眼,鲜弥部的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同时会塞语和汉语的女奴,在这些汉军眼里,简直是太重要了。”
“都匈说得没错。”苏卜达说,“你已经做成的事,就不要去管它了——既然他们的动机如你猜了,是这样的,那我们就应该在那些长安人面前示好,向他们展示进一步的对鲜弥部的支持。”
“如何展示?”
“乐正看我那一眼,我一直在琢磨那一眼。”都匈捏着下巴,“她那一眼,肯定是为了让我们这样做的。她那一眼里甚至有对我们的警告——如果再对部落里的塞人做什么事,汉国的人就不高兴了。”
“草原的男儿,何尝如此看人眼色行事过!”苏卜介眯着眼,“我们不给他们提供羊、奶,他们都得饿死。”
“这里的草原是汉国的草原,如果我们不按他们的要求行事,他们随随便便从哪调来大兵,再给周边的部落发信,那那些昨天还在向我们上贡的小族就变成草原的新男儿了。”都匈说,“你一辈子都没去过一次陈仓县,你怎么知道汉国的大!我知道!”
苏卜介见状,便退到一边,不再说话。
“而且,你们没有发现么?他们今天少了两个人。”都匈说,“那个什副,还有一个骑士,都向西走了。”
“他们向西?”苏卜达问道,“去军马场的?”
“对。八成去那。”都匈摆起手,“我们苏卜部这下热闹了,明后天,估计他们的马队就要来了。我们不调整对鲜弥部的态度,他们的增兵一到,他们直接向我们吩咐命令,叫我们照做,那时候大家都难堪。我们得在此之前,先一步向他们的主官表现出侍奉和支持这件事的态度。这对我们部落是有好处的。”
“说得有理。”苏卜达说,“不过他们调动来军马场的人,光是做这个事,应该还要一段时间。老夫或许可以请那个主官再喝一顿酒,大家把这件事摆出来,好好地谈一谈。”
下午。祁叔和小庄并没有下午就带着人从西边回来——这是在众人预料之内的。大约傍晚的时候,乐正绫正在集结部属,忽然都匈前来和她耳语了一阵。她听了几句话之后,摇了摇头,又和都匈交谈了几句,那个苏卜家的小儿子方才答唯,回去复命。
“怎么了?”天依问她。
“苏卜达欲请我晚上小饮。”乐正绫说,“但是我们还要和士兵们整理今天的调查结果,安排明天的进度,夕食是肯定吃不上了。一定要请的话,只能等到这些做完之后,入夜时分吧。”
“安全么?”
“肯定安全。”乐正绫笑了笑,“再说了,你信不过我的武艺么?”
“信不过,何况祁叔还不在身边。”
“我不会喝太多酒,慢慢周旋罢了。”
“那我一会同眉伍正说一说,让他晚上也去。我在帐篷里看护毋奴韦。”天依向她道,“还有她的儿子,walkwe。”
“也好。”
二人如此说定,带着通书什离开了院子,前往自己的驻扎地休息。待到乐正绫和天依给四组士兵们依次做完总结和安排后,乐正绫和眉出各将甲具卸下,折返回苏卜氏长老的院子,准备赴宴。
伴着上弦月的月色,她们走到院子里,发现几个部落民正在烤着一头山羊。显然,这头羊是为了今天晚上的贵客特别准备的。
苏卜达站在毡房门口,看见他们并没有穿戴盔甲,而是只穿了制衣过来,连刀戟也没带,脸上露出欣然的微笑。
“长老,无需在帐门口等的。”眉出向他拱揖,“外面风冷。”
苏卜合将这话译给苏卜达,又准备将自己父亲的话转译回汉语。
“我们边地上人,不挨的。”苏卜达摇手,“你们几位,黄昏收队了,还要总领一日的工作,太辛苦了。以往的汉官来,只要在我们这里吃好喝好便是。”
“长老等了多长时间?”乐正绫问苏卜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