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张嫂看着两人手中的饼,叹了口气。她们原先是给二人预留了一份小米粥的。
“阿嫂,”天依将手上的胡饼交给她,“阿嫂太照顾我们了。我们就喝这粥吧,嫂们尝尝这饼的味道。”
和她们同住一帐的家奴们遂凑上前,拿过二人带回来的胡饼,各掰了一块尝起味道来。这种饼的样貌和味道有点像现代新疆的馕,不过没有加太多调味料,只是充盈着麦面的气息——不过这对于天天吃带沙小米的人们来说也算是一种鲜味了。这种饼原是传自中亚的一种干粮,在后世又被撒上芝麻,淋上油,正式地在汉地成为一道昂贵的小吃。
“之后如果每日朝食的时候都能分得这张饼的话,那我们大家就有福了。”天依将自己的那小片饼蘸着小米粥,一边送到自己的口中,一边说着。
大家纷纷点头,毕竟就算一小块实心的麦饼,对于日常的劳动也是非常有裨益的。她们分食完这些胡饼,捣灭了灶,清洗了釜碗,恰好食时也迫近结束,人们重整旗鼓,继续踏上前往山谷的旅程。
“大致下午我们就会进山。”乐正绫一边走,一边同天依说,“京洛两地之间的峡谷。”
“这个峡谷有多长?”天依问她。
“不知道,我们到长安有三百多公里,这个峡谷估计能占据一半的路程。”乐正绫看着花青色的山峦说道,“已经设立起来的函谷关、尚未设立起来的新函谷关、秦穆公被伏击的军队、弘农、山河表里潼关路,全都在我们的脚面前。”
天依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山峰的尖端甚至有点雪意,毕竟秦岭的余脉远达豫西,路上应该也有海拔一千米左右的山地。要在寻常的时候,这些积雪的山峰或许会成为游客吟赏拍照的好去处。
两人走着走着,从天依的脚底传来讯息——道路的坡度逐渐地抬高了。
“还好,不妨碍机动。”乐正绫说,“毕竟我们大部分路是在平路上走的。”
一般来说,较大的峡谷中时常会出现河流。天依向左看去,在树林的外边,正有一条河顺着河谷注向后方。河水尚未全冻,仍有泠泠的声音传来。它应该是洛河的一条比较大的支流,也会有一个好听的名字,不过天依并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看着这么大的一条河,天依不禁设想起来这条河中鱼肉的鲜味来。不知道黄昏扎营的时候能不能有这个活动,至少今晚泡脚的水或者冰八成是从这来了。
“哎,又来了。”阿绫看着河谷两边的树林,轻轻地说了一句。
“又来了?”
“我在司马府被你救起来之前,和祁叔就在这个地方走向洛阳的。”乐正绫说道,“我们不敢走这条道,是从对面的山上摸过来的。那会已经是初冬了。”
天依看了看河对岸尚未开发的茂密的森林。
“森林里路难走么?”天依问她,“安全吗?会不会有野兽出现?”
乐正绫只是点点头。
“毕竟再怎么难,也过来了……”乐正绫并不打算将这条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说与天依。她只是指了指自己的手臂,然后作了一个划痕状的姿势,然后做了个呜的口型。
天依想起来之前给阿绫洗澡的时候,曾经看到她的右臂上有一条较大的伤疤,看起来属于新伤。她遂明白了。
“就算是到清代的时候,也还是有野狼叼走小孩的故事。”天依说,“你能平安过来,真是要感谢祁叔……”
“都过去了。”乐正绫说了最后一句话,松了口气。
楼昫正从列后巡逻上来,遇到了自己的什副,向她问安。
“哎,小楼。”乐正绫问他,“你知道这条河叫什么名字么?”
楼昫听到什副旁边有什正的声音,抬起头来,在那一瞬间,他扫到了并未躲藏在面具后的自己什官的面容。她的发髻被巾帻理起来,近午的风吹动她鬓角凌乱的发丝,阳光从道边的树冠里透下来,照在她的脸上。这是楼昫第一次揭开神秘诡谲的古代面具的阻挡,直视隐藏在拥有描写一切语言的超越性文字力量的女巫、官长、异国人等这些混乱标签背后的面容。楼昫发现,排开这些所有的符号,那仅仅是一张和他见过的其他邻家姐姐无异的,少女的面容。
“什正!”楼昫不敢多看,急忙低下头来。在刚才的一瞥中,这位什官的眼神明亮而稳定,同自己见过的一些其他官长一样。不过区别在于,这个眼睛属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子,眼角略显秀色。
“这条水是涧水。”楼昫将头别过去,指着河道,“我们一路到黾池,须要从这条水一直走上去。”
“前边是黾池?”天依问道。
“是,明天能到。”楼昫说,“我们会在那里整宿,所以明天要行的路稍微短一些。”
“这才走了两天,就整宿了?”乐正绫问他。
“嗯,”楼昫抱拳道,“因为之后从黾池出发到函谷,要在山中行个好几日,我们现在到达黾池,还算是比较轻松的,但是要为之后的路做准备。”
“原来如此。”
“那小子先继续巡路了。”楼昫向她匆匆报别,急忙往队列前面走去。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官长隐藏在神秘狞厉的面具后的脸庞,他一边走,一边感到在一片寒意中,自己的脸颊腾地热了起来。之后的几秒,他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方才休息的时候什正曾经提过,士兵们若有兴趣和机会,可以自己剖开死人的头颅,看看它的发音器官是不是如自己所绘的。他现在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想法,也想用环首刀把自己的身体切开,看看此时自己的心脏是如何扑腾的。
还是见的世面太少,容易激动。楼昫这样安慰着自己。但是在这一刻之后,他还是不住地去想和这个什正有关的问题。她和什副是如何进入军队的,凭借什么条件,而没有沦为营妇?显然,这两位所有的地位都来自她们腹中装的绝学。可是她戴着铜面具教习自己的一套符字又是传自何人,为何之前在经传中都未提及?司马让她们来课自己这些士卒,在接下来边塞的事务中会有什么用?
他不能去揣测上官的心思。他们那些大人物想的都是大事,自己一个小人物,靠自己是不会想出来的。自己只消在三个月期间,按官长教的,把这套符字练会,便也可以写大部分的言语了。
突然,他听到身后传来什正轻咳的声音。似乎这两日的教学活动给她的咽喉带来了一点困扰。他有点担心什正的嗓子能否在这几个月的教学活动中坚持下来。
下午。背后除了丘陵和树林已经没有任何景物了,部队在距离渑池四十五里的地方进驻下来,家奴们忙着搭建帐篷,将厚厚的幔布从车上卸下来,挂到木架上,而乐正绫和天依则帮忙起灶准备晚饭。乐正绫搓木生火的速度极快,不一会,火引子便燃烧了起来,天依看着乐正绫将这捧草捧入灶中。
“不知道这种取火法是谁发明的。”天依看着冒出来的轻烟道,“太伟大了。”
“不管是谁发明,它已经用了几万年了。”乐正绫说着,小心翼翼地吹着火苗,忽然呛了几声,随后整了整嗓子。
“哎,不太行了,”乐正绫笑了笑,“才上两节课,就这个样子。”
“要不下两次课我来讲吧!”天依同她说。
“没事,多喝点水,总是可以的。”阿绫摆摆手,“时日还长着,任务尚比较轻松,我的嗓子应该能顶得住。只是痰有点多。”
天依心疼地看着她的咽喉。张嫂从河边端来盛满水和小米的釜,让她们待火旺起来之后架到灶上。
“河里有鱼么?”乐正绫突然问她。
“有。只是好些什伍在下面摸呢,我们摸不成。”张嫂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