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在天刚刚暗下的时候从森林里回来。远远可以听到她轻柔的脚步声。异于大多数男人那无视规则的步伐,甚至是作为一个农村妇女来讲也迥然不同。那是作为曾经的富家大千金而养成的悦耳的脚步声。进门时,她刻意在门口停留。她估计是回头看了什么。肯定不会是她叫过来的萨鲁芬军人,因为毫无疑问他只听到了女人的脚步声。就算女人真带了个无可寻迹的刺客,只要在这无窗的草房子唯一的开口被他瞧见,在任何飞行的暗器飞到他的心脏和脸上之前,他都可以一剑砍下艾略特的头颅。
再说,以他对那女人的了解,她不可能冒这个大险。
女人看了有足够巴德斯做一组肌肉运动的时间,终于开门走了进来。
“你站在门外做什么?”巴德斯当即询问。
“我在看周围的一切。”
“是有什么奇怪的影子?”
女人摇摇头,“没有。”
“那你想看什么?莫非想欣赏一下这么多年没正眼瞧过的风景不成?”
“有这种想法。”女人开始准备锅碗瓢盆。
“有这种想法。”巴德斯试图咀嚼句子中的意味。
“今晚我们吃一顿肉。”女人说着,从桌子的角落里拿出一条熏制的肉。是他们第一顿饭吃过的羊腊肉。
再把从森林里带回来的卷心菜和胡萝卜放到篝火旁。生火,后开始切菜。卷心菜切碎,胡萝卜切块,羊腊肉切片,倒入清澈的溪水,放入各种巴德斯看不出是什么的香料。待水烧热,先放胡萝卜块,后放腊肉。烧煮一段时间。最后放卷心菜,盖锅静候。
“如果顺利,”巴德斯看着坐在篝火旁一言不发的女人说,“他们会在明天中午回到这边。”巴德斯说。
女人什么也没回应。
“而且说实话,如果明天中午他们没回来,失败的可能会非常大。”巴德斯说,“不可能在马里亚诺的寝室里待很久。”
“我明白。”女人低着头说。
“所以你刚才在看些什么?”巴德斯揪着这个问题不放。
女人沉默了片刻回答:“我说过了,我在看周围的一切,也正如你所想,我想好好欣赏一下这片我从未认真瞧过的地方。”
“你知道有什么事会发生对吗?”
女人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但我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巴德斯没再接着问下去。
晚饭很丰盛,羊腊肉鲜汤,焖制的莴苣,软面包,热苹果泥。每一样都鲜甜带着酸,很是提振胃口。
巴德斯饱餐一顿,吃得肚子圆鼓鼓。
饭后,少年渐渐陷入熟睡。他才十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通过大量睡眠来让身体吸收养分。
又是夜渐入深的一晚。
蜡烛被扑灭,空间再次陷入黑黢黢之中。
忽然听到一声鸟的啼鸣。尽管只叫了一声就再也无迹可寻,但巴德斯可以确定那就是斑鸠的叫声。他永远也忘不了那种声音——前两声走高,第三声急转直下。粗而沉,沙哑,富有节奏感,却凄凉不已。
他想再听一次,但已无迹可寻。
“巴德斯先生。”女人突然间在黑暗中开声。
巴德斯没说话,静候下文。
“可否陪我到外面看看月亮?”女人问。
“月亮?”巴德斯方才意识到门缝里透进了光。那毫无疑问是月光。月亮已经从云缝里探出头来了。
巴德斯说没问题。心想也没什么不好的,一方面这个时间里几乎不可能会有人来,而就算有,他也对自己从黑暗之中发现异端的能力有十足的信心。那是曾经和琼斯一起守城时在黑夜里锻炼出来的寻敌技巧。
于是巴德斯小心不吵醒少年,来到女人面前,解开她的绳索。
女人站起来,轻轻打开一条门缝。竖直的月光洒在女人的身躯上,从她洁白的额头一直洒到裙边。
银色的月光,朴素的女人。相貌平平,此刻却像黑夜里月光下的白兰,荡漾着某种洁白的光辉。
巴德斯心底里跳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从那口井底蹦了出来。
女人稍稍观察了外头的情况,把门打开到足够一人出入的程度。月光也洒在了巴德斯身上。
女人回过头,定定注视巴德斯。
巴德斯也注视她。
巴德斯想从她脸上看到什么,她似乎也想从巴德斯脸上挖出什么来。
片刻女人顺着门缝走了出去。巴德斯随之跟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