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可以吃上一顿可以称作为午餐的午餐了。
巴德斯和其他四人围坐在女人的草房子内,中央是升起的篝火,篝火上放着一大锅煮沸的汤。自己一手拿着女人刚刚端过来的木碗,一手抓着一大块还算软嫩的面包。瞅着眼前的木碗,碗里盛放着几近溢出的肉汤,冒着一贴近就能感受到那种灼热的气。肉汤上漂浮着为数不少的肉。深色,类似炭烤。巴德斯把面包放在腿上,用碗里的勺子舀起一块肉,上面泛着油脂的光泽,已然分不清肥肉和瘦肉交界。巴德斯咽了咽,小心翼翼地把肉送入嘴里。
咸味宛如游蛇一般窜行在身体里。巴德斯闭上眼,美美地体味那种填满心扉的幸福感。
那是存放了有一段时间的羊腊肉。当那女人就着眼前的铁锅把一盆切好块的肉放进锅里时,巴德斯就知道那是用一条上好羊后腿腌制之后又晒了数月而成的羊腊肉。
咀嚼着,因为油份流失而有些偏硬,但还是不能掩盖住肉味带来的绝妙芳香。
已经有多久没吃过肉了?巴德斯回想。才两天多一点罢了,但他感觉自己好像是长达一个月没吃过荤,现在吃下一块肉,心里鼓鼓的,浸满了惬意的舒适感。
接着又抓起面包,望木碗里粘稠了浓厚的汤汁,送入嘴里,深深地咬了一口。肉的味道混着裸麦的芳香在嘴里扩散开来,又是别一番美妙的风味。
充分享受了那种快感之后,巴德斯看了一眼身边的三人。他们都是一脸沉溺的样子,显然也有了这种幸福的感觉。
又转头看向女人。女人坐在角落的桌子边,低着头,闷着脸,手里不停织着一件薄衫。自从把食物端上来之后,她似乎没再怎么关注过这边。
女人相貌和身材相当普通,巴德斯咋一看,也没看出来有什么值得为之称赞的地方。换句话说,值得描述的特征大概没有——多数女人拥有的普通身材,多数人拥有的普通脸庞,多数人拥有的普通双眼,多数人拥有的普通睫毛……他也就只能这么形容了。可是,巴德斯的内心却不自觉地生出一股特别的微颤。
五十年的人生,女人他见得太多。英勇的女骑士,搔首弄姿的妓女。出色的女政治家,平庸的农家妇女。花丛中的高雅玫瑰,淤泥之中的贫贱莲花。千般风情,万般格调。他甚至敢在别人面前吹擂他自己那说不尽的艳史。嗯,年轻的时候还是风光过那么一阵子的。他本以为现如今已没有哪个女人能撬动他内心最深处的那根弦。
然而,事与愿违。毋庸置疑,眼前的女人似乎做到了这一点。当然巴德斯觉得自己并非迷上了一个平平无奇的妇女,甚至已经对她达到了无感的地步。但他还是心有微颤。他感觉不出那微颤究竟出自哪里,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虽然并不衰老,却仿佛拥有着更重的时光流逝所带来的印痕。就像东海的海水不断冲刷之下的沙滩,留下了深而难去的印迹。
又看向躲在女人身后的少年,他嘴里咀嚼着什么,手抓住打满了补丁的衣衫,机警地看向这边。巴德斯觉得,他身上的那件衣服,大概是从他还未懂事的时候就一直穿,穿不下了就加点料扩宽一些,一直穿到了现在。大概是这样。
“哟,少年。”巴德斯打破了沉默。
少年眼神变得更加机警了。
“你几岁了?”巴德斯一边吃着肉汤一边问。
少年没有回答。照他的眼神,要他回答几乎是不可能的。
“十岁。”女人替少年回答。头依旧埋在所织的薄衫上方,话里淡淡的,带着点冷。
果然是十岁啊。巴德斯点点头,问:“你儿子?”
母亲没回应,仿若没听到,过了片刻忽然又点点头。
那他父亲呢?巴德斯心里问。当然没能问出口。他不太想问。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位母亲必然知道他想这么问。
不指望你能回答可不是?巴德斯心里说,你一点也不想回答这种问题可不是?
场面又陷入沉默。皮冯和阿拉德亚享受着美味,可笑的是直到事发之前,他们吃的东西可比眼前的肉汤要美味几千倍,但眼下他们已然吃出了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至于艾科,他在想着别的事,也不用猜,自然是和莉莉有关的事。现在他还无法把精力集中在和莉莉无关的任何事上。
再次看向少年。
少年的眼神是排斥的。他大概巴不得眼前的四个人犹如人间蒸发那般从屋子里当即消失吧。但他什么也干不了,就像他眼下没办法帮那女人织毛衣那样,他太过于弱小,什么都不会,做不了任何事情。
但最起码,平日里的劳作上,稍微打个下手还是绰绰有余的吧,毕竟也有十岁了,该懂的事也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