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不甘心是么。汉克斯目不转睛盯着艾莉欧特的身影。你很清楚眼前的现状已经成为了事实,那是在你看来的几乎不可动摇的事实。你觉得无论白银骑士团如何拼死抵抗,都逃离不了一个致命的结局——没人能带着你从这里离开。
而且啊,纵使有可能离开,你也无法避开一个让你深受打击的悲剧——你所主动促成的和谈已经毁于一旦。而所有的一切并非源于你有什么过错,相反你没有任何过错,只能怪这世事并不如你想象的那般好对付,并非仅靠你个人的牺牲就能够换来长治久安。
你也很悲伤是么。当别的女孩子还在河边打水洗衣服,陪同父母过着温馨生活,还能随意恋上某个英俊男孩时,你却在这里忍受失败带来的心碎。你没有选择另一半的机会,无法体会家人间的团聚,更不能享受日常生活中幸福的点点滴滴。更关键的是你要么即将被保护你的人杀死,要么被敌国俘虏以作为人质。
你也很害怕。你只是个十五岁的豆蔻少女,属于你最青春年华之伊始。你从未经历过战场的生生死死,你也许甚至一滴血都未曾触碰过。可你却要在这里被迫品尝人世间最大的痛苦——躲在马车内颤抖着身子,刀剑乱舞的尖锐声、剑刺穿皮肉的闷响、被砍断手脚之人撕裂般的哭嚎,马儿临死的哀吠,所有你不想听的声音都像长着双臂的丑陋小恶鬼掰开你压住耳朵的双手,顺着耳道钻进你小巧的脑袋,像地狱的丝语那样对你灌输令人作呕的污言秽语。
你也深感悔恨。这些对你怀有崇高敬意的士兵们,有多少是常年驻扎在边疆守卫帝国的忠贞之人?兴许有恶徒夹杂其中,也毋庸置疑绝大多数人都仰慕着你,信任着你。就像我一样,他们来自全国各地的村落,被官兵征来,却又卷入这场无可奈何的政治纷争,被逼无奈地死在异国他乡。他们的死没有拯救什么,也没有挽回什么,是彻彻底底的毫无意义之死。
汉克斯从艾莉欧特的脸上读出了不止于自己内心所能表达的情感。但还有不少自己所描绘不出的被不断挖掘出来。他不知道那些情感到底关乎着艾莉欧特怎样的过去和未来,但透过这些情感他坚信一点:如果艾莉欧特知道世上真有某处堪比天堂的乐土,那她一定会毫不犹豫让整个世界的人都搬迁到那里去,就算以自己堕入深渊作为代价,她也要让他们去享受无纷争的世界,以作为对自己无可奈何的赎罪。
但你没有错啊,艾莉欧特殿下。错不在你,错的是这个世界。
“殿下……”汉克斯开口,徐徐站起,踩着血泊,踏着粘稠的殷红土地。
“我从未杀过人,”汉克斯微动着,以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无法听清的声音说,“我也从未想过自己会杀人。我之所以参军,是因为有一种强烈的发自内心的使命感。”
他抹去脸上和头发上沾染的血迹。
“但很遗憾,那股使命感并非来自于对摩尔的忠诚。只是一种内在的驱动力在要求我去这样做。我现在把它称为命运。没错,这是命运,一切都是命运的必然。”
艾莉欧特似乎是听到了那般,晃动的脸忽然落定在汉克斯这个方向上,有那么一刻把目光驻足于汉克斯。汉克斯从她的目光中感觉到了某些恰恰诞生的光芒。
“没错,我至今为止没杀过任何一个人。但杀掉一个人很难么?对我来说一点不难。相比杀掉一头北冰原巨熊,杀一个人要简单太多了,甚至都比不上与一头狡猾的豺狼搏斗。但我不想杀人,因为我跟您是一样的,我知道。”
汉克斯开始向马车的方向迈开脚步。
“虽然没办法让局势扭转我很抱歉,但若只救殿下您一个人,我至少还能为之而一鼓作气,至少还有那么一点可能性让您活下来。而且如果非要杀人,那么我的第一滴血只会献给公主殿下您,以作为我生的意义之所在。您和我之间的距离,是数百个敌人的距离。如果这数百人都非得挡住我的去路,那我会毫不留情地出手,以作为在这个充满人性的恶与善,上帝与魔鬼都要相互争夺的世界里的第一滴血。”
白银色的光在汉克斯眼里荡漾着。杀人并非一件难事,因为若心中只有魔鬼,杀人的意义仅在于把人送下地狱。因为若心中有一份义无反顾的坚持,杀人也不过是踏扁阻挡前路的灌木丛而已。
汉克斯双手伸向腰间,迈开脚步开始加速。
“我愿意当这座山谷的小丑。我愿意戏弄这场默剧里的贵族们,让他们都留在这里陷入惘然不知所措中。”
话音刚落,两把匕首在空中划出两道青白的弧光,随之挂在汉克斯像一抹黑的身影之后。黑影向着马车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