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卑斯麦伏案于窗前的写作台上。门帘伴着微风缓缓起伏,带着草味儿,捎着鸟语花香探入房间。案上是一本摊开的牛皮精装日记本。日记本已跟随了他三年,空余的黄皮纸已然只剩半截指尖厚。
卑斯麦拿着一根陈旧的鹅毛笔,不时蘸点墨水,往纸上书写一个个字迹。他的字刚劲中带着保守,尚存年轻时热血的余韵,更多的是老年时沉淀下来的精华。他在记录这些天的的所见所闻,在不涉及机密的情况下,尽可能抒发自己的感想。
写下一段话的结束语,卑斯麦停下笔。他思索着,思索接下来该写什么。有许多话要讲。关于风景的。关于特殊见闻的。关于人的情感。关于自身对他人的看法。
一阵风吹来。风略大,略有突兀,很凉,抚摸着脸,像是凉水缓缓流过脸颊,很舒服。
卑斯麦轻轻让笔平躺。突然想起这笔已经跟随了他十多年。羽毛已经蔫光,剩下光秃秃的一根。常年使用,一直没有断,笔尖差不多削去了半截,但尚且能用。舍不得扔,他有感情。
卑斯麦抬起头,看向外头。对面是高楼的墙面。楼下是绿油油的园林。看不到街道,但隐隐有马路行车的轱辘声。还有窸窸窣窣的人声,但听不清在说什么。
卑斯麦伸了个懒腰。早晨醒得意外之晚,昨日的疲乏感尚且存在。他觉得自己要想恢复至长途奔波之前的状态,至少还需两天的休养时间。一想到回程之路又要颠簸不已,一股沉重感袭来。不过,回家的感觉总是好的,当然前提是能回得去。
卑斯麦叹了口气。
今晨,贝鲁修斯已经进宫禀报,至于何时有进一步的消息尚不清楚。他只说了在这栋宅邸暂留大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若是有进一步消息他会回来亲自来传达并引导。他还特别说明了拉基特王子殿下的事只是个例外,不必过分担心什么。
卑斯麦又回想起昨晚的事,回想起昨晚的身影。拉基特王子高调入场又高调离开。至于莱格奥斯,纵使直面王子的是他本人,他也自始自终没有一丝担忧和害怕。说来也合理,莱格奥斯在萨鲁芬的地位同作为摩尔的继承人的拉基特相当,本就无需怕他,更何况以莱格奥斯的声名来看,无论是在萨鲁芬还是摩尔都处于被神化的状态。关于他是天使的使徒这一说就有不少变种。更有人说他一降生就会说话——这当然是无稽之谈。总的来说,莱格奥斯的印象多是正面的,即使在摩尔也不输于负面形象带来的影响。
他回忆拉基特王子这个人。他猜不透昨晚王子殿下深夜前来的动机所在。说是为了考验莱格奥斯着实有些牵强,只不过这理由从他口而出,也就只能听之信之。但卑斯麦总感觉这当中存在的不仅仅是考验,而是有什么其他更隐蔽东西。
正如莱格奥斯所言,他也许在以自己的某种秘密为目的而前来于此。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几下。
“我是莱格奥斯。”
“请进,莱格奥斯大人。”
莱格奥斯开门进来,他穿着端正的轻便皮革装。皮质低领外套,皮质腰带,皮质束脚裤,皮革长筒靴。
卑斯麦正想站起来,莱格奥斯制止道:“你在写日记吧?”
“是的,在下是在写日记。”
莱格奥斯来到窗边,手放于窗台。微风吹起他那头打理得干净秀逸的红发,露出他富有线条感的下颌一侧。
“溽夏。”莱格奥斯说。
“溽夏?”
“这里的天气一点都不像我们的溽夏。”
卑斯麦稍稍体味了下皮肤的触感,同意地点点头:“这里没什么湿气,干燥得很。”
“习惯吗?”莱格奥斯笑问。
卑斯麦想了想,说:“实话实说,我在萨鲁芬待了这么多年,深深知道溽夏也有溽夏之坏,但我早已习惯了那边的气候,反倒不太适应摩尔北部的这种天气。”
“说来也是,”莱格奥斯抬起手伸直,五指张开对着窗外,似乎在抚摸吹来的风,“我们从未攻至这里,这如此靠北的地方,也就没体验过这种干冷的空气带来的舒适,而总是习惯了湿热带来的黏糊感。”
“正是正是,总感觉手臂干乎乎的。”
“不同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点。”莱格奥斯说。
“不同的地方可不止这一点。”卑斯麦重复,“确实,也不止这一点。”
“卑斯麦,对于昨晚那一吻,你是怎么想的。”
卑斯麦看向莱格奥斯的侧脸。他说得脸不红心不跳,如同询问天气如何这等礼节性问题那般。
卑斯麦思索了一番,打定主意说:“以我对您个人的看法,您并非那类人。至于对方,我也拿捏不准。”
“那你觉得,”莱格奥斯转头看向卑斯麦,“一个那类人之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等事来么?”
卑斯麦摇摇头,说:“毫无疑问,那会触犯律法,不管是摩尔还是萨鲁芬,这都是不允许的。”
“故而我当着你们的面做出这等事来,是否就一定不是那类人之人?”
卑斯麦轻轻拿起鹅毛笔,把玩了一番,问:“您是想说,也许这一切只是为了隐藏您是那类人的事实罢了?以一种近乎冒险的方式。”
莱格奥斯微微一笑:“这是人类的惯用手法。要知道,动物绝不会这么做,惟有人类才善于如此。”
“可您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