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格奥斯沉默着,想必是在揣摩对方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认为我活得足够长久。把装大提琴的箱子装满沙子,我背得动。把盖货车的麻布袋装满沙子,我拖得动。”
贝鲁修斯注目而笑,笑着说:“也仅仅是背得动、拖得动而已对么?假使有人拉着您,抱着您,阻挠您,甚至想杀了您——我只是打个比方——您还背得动、拖得动么?”
这时,阿尔巴斯略有冲动地开口道:“贝鲁修斯大人,您这是在小看莱格奥斯大人。您虽然不是前线指挥官,也没同莱格奥斯大人在正面战场上交过手,但一定是耳闻过布里斯要塞一战和西部平原草鹭口突围战,这就是胆识和坚韧。莱格奥斯大人当然年纪轻轻不过快二十而已,但他是世界上最顽强的青年。”
贝鲁修斯只是笑着,既不张扬也不含蓄,那是极为中立的平淡。
“最顽强的青年。”他说,“可曾听过最顽强的少年?您觉得您是吗?”他是在询问莱格奥斯。
“那自然是没听说过,”但阿尔巴斯似乎有些不解风情,“莱格奥斯大人成名时也勉强能算得上少年。”
贝鲁修斯没有理会,盯着莱格奥斯的脸,试图征询他本人的意见。
“那可是一种隐喻?”莱格奥斯问。
贝鲁修斯想了一下,说:“也可以这么觉得,也可以不这么觉得,把它当做具体的现实也未尝不可。”
莱格奥斯思索了一番,说:“若是以战争来讲,我们都是少年。我们拥有少年最单纯的无知。如果你口中说的最顽强是指面对的话,那我觉得我是。”
贝鲁修斯摇摇头,“那只是一种无可奈何,仅此而已。”
“无可奈何?”莱格奥斯疑问。
“我曾经到过北冰原。想必您也略知一二,摩尔的北冰原,那里住着被我们称为基诺人的打猎民族。就在那常年严寒封顶的冰原里,我亲眼见过一位最顽强的少年。”贝鲁修斯说。
“那是一位怎样的少年?”莱格奥斯似乎产生了兴趣,但并非愉快的兴趣。
“那年他十五岁,也就是两年前。”贝鲁修斯说,“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但那一年母亲不幸得了肺病,也就是曾经在大地肆虐过的白色瘟疫。得了这种病的人会进食而难以吸收,就像有一具恶魂在体内掠夺一般。而后日渐消瘦,身体愈发虚弱,胸痛,咳血,发烧,直到瘦成皮包骨,再也动弹不得。能从这种病中活下来的想必谁也未曾听过。也就是说一旦患上这种病,就等于判了死刑。”
“母亲死后,很不幸地,他也患上了这种病。要知道,他只有一个人。村子里没人愿意接近他,生怕被他的灾厄影响,他只有一个人。为了不给他人带来麻烦,他独自一人跑进深山。带着一根弹弓,带着两把短柄斧,就这么跑进了北冰原最寒冷的深山。半年之后他又从深山里出来,病好了。”
贝鲁修斯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谁都处于沉默之中,都在等待贝鲁修斯的发言。
“您知道他是如何活下来的吗?独自一人。”
又是一阵沉默持续进行。
“他顶着严寒,顶着发烧,顶着虚弱,顶着胸痛。他击败冰原狼、冰原豺狼,他击败巨熊。他依山洞而居,以兽肉为食,以兽皮为衣,拔野草煮汤,抓树果解渴,他钻地洞避敌人。他征服了他需要征服的一切。”
“我要说的最顽强少年并非隐喻,那就是我口中的这位少年。也可称之为隐喻,一切要看您怎么想。”
“我看到了您对我的不信任。”莱格奥斯静静地说。
贝鲁修斯摇摇头,“我并非不信任您,莱格奥斯大人。”他又定睛看向莱格奥斯,目光深邃不可预测,“我一把年纪了,不会随便说些什么信不信任这种简单的话。您有胆量来这里,证明了您确实不容小觑。我应该要去信任您。”
“只是我跟您说这些,”贝鲁修斯补充,“不过是想让您知道什么是顽强而已,希望您也能知道而已。”
两人彼此相望了一会儿,卑斯麦觉得视线中多了一抹未具名的针锋相对。
“那么,祝您,也祝各位晚安。”贝鲁修斯作别。
就在他要隐入楼梯口时,莱格奥斯问:“那位少年叫什么名字?他在哪里?”
贝鲁修斯说:“他叫汉克斯,至于在哪里,那并不重要,也许我——包括您也是——这辈子再也不会遇见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