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克斯将抱着的木柴放到地上。直起腰,擦擦额头,仰首凝望天空。夕阳的金光洒水般泼了大半边天。
好天气。
这时他听到尚未成型的篝火堆旁的巴德斯说:“最后一晚了。”
“那是,”艾科低沉地接道,“在这该死的肠子里的最后一晚。”
自从读了那封信以来,艾科时常陷入沉默。汉克斯偶尔能看到他拿起那封信重读,还久久凝视不动。仿佛那信如手中至宝,是半点都不容得他人瞅上哪怕一眼。也仿佛那信如一本书,长篇巨著的书,里面的内容有如一座金库般丰富多彩。但汉克斯觉得那信里的内容并不长,毕竟那晚艾科看了没几眼就抬起头了。
也罢,只要他人正常那倒是全然无所谓的。想着,汉克斯转头凝望“肠子”出口的方向。同刚进来时没多大区别。硬要说的话,视野开阔了,悬崖低矮了。大家都说明天就能抵达终点,他心里并没有实感。
不过期待还是要有的。
“那么,接着你上回说的吧。”巴德斯一边往篝火堆里扎入木柴,一边说,“你最后还是拒绝了。你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会这么做的原因,”艾科一边帮忙一边说,“是因为我想认真对待她。”
“你想认真对待她。”巴德斯重复。
“是的,认真对待。只不过后来我放弃了。”
“你还放弃了。”
“是的,我还是放弃了。”
————
昏暗的石房子,没有任何装饰,透不进半点光,凹凸不平的地板,生硬的石床。
这里是用来关禁闭的。
像极了军营里的牢房。艾科的父亲喜欢把犯了坏事的仆人拉到这里来关上一整周的禁闭。一天一餐,一个面包一杯麦粥。没有便所,拉屎拉尿全靠自己收拾,也可以不收拾,当然臭到熏天。
往往被关禁闭的人,进来时神采奕奕,出去时身枯形槁,精神如决堤般已然崩溃。
艾科从来没被关过禁闭,然而这一次他当真是惹恼了自己的生父。
唯有铁门外吊着的的蜡烛在噼里啪啦响。
艾科昏昏沉沉,不知何时醒来的。他做了噩梦,恍然惊醒,在石床上直直坐起。
像是有一锤子在以固定节奏狠敲他的脑袋,那一阵阵的刺痛让艾科双手紧紧夹住脑袋。
待那阵痛缓和了许多,数天前的回忆再次出现在脑海。
那晚,当他喊了拒绝之后,当即冲出,就着各种情绪宣泄了一番。他长篇大论,什么自由,什么平等,什么辩证,什么批判,从骑士概论谈到新骑士精神,从乡间风俗谈到国家大事。他激扬热忱,富有感染力。
然而周围的人只有冷漠的旁观,丝毫没有被他所感染。他们板着脸。他们不喜欢意外。他们的目光是冰冷的铁柱,硬生生地怼着艾科的肋骨,脖子,下腋,审视着,反对着。
父亲说他只是被新骑士精神荼毒了罢了,说的话并不算数,婚约还是一如所说的有效。
艾科大怒,把目光指向莉莉,坚定不移地说,她会站在我这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指向莉莉。
艾科激动之下一遍遍询问莉莉:你也是拒绝的吧!你也是拒绝的吧!快说出来!
然而,莉莉最终说出的话把他打入深渊:
不,我愿意和你结婚。
冰冷的气堵住了他肺部的任何出口。他突然惨笑起来,宛如遇见末日般,直到最后一刻,他收起笑意,定定地说:“我绝对不会就这么你结婚的。”
艾科对那一晚的印象仅有这么多。
“真是愚蠢至极。”艾科轻叹一声。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句话是在骂别人还是在骂自己。
睡吧,没什么好说的。
他倒头就睡。但睡不着。头痛在对他说:“痴心妄想!”
“你看错人了,一切都看错了。不,打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抱有期望。当真是痴心妄想!”
“单凭你那点蹩脚的演说就能感动一个传统思想观念根深蒂固的女人?你想让她反抗自己的养母?你还想她和你一样站在同一个水平上思考问题?痴心妄想!”
没错,艾科心里说,你说的丝毫不差。
就在这时,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咯,咯,咯,咯。皮靴磕碰的声音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还带着轻盈的感觉,艾科想。
那是皮冯,艾科有预感。十多年的相处让他对皮冯的脚步声相当熟稔。
不出所料,铁门的窗口,皮冯的脸显现。
艾科没去看皮冯,但他猜定那就是皮冯。他只是静静躺着。沉默进行了片刻,皮冯说:“艾科,你没在睡。”
艾科缓缓起身,看向皮冯说:“你怎么知道。”
“你一向不擅长说谎。就连装睡都在紧绷着神经。”
“是这样吗。”
“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