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那是休养后的数天,教堂的门被打开。阿尔丽从教堂里走出来,站在大教堂门外的台阶上。她赤裸着双脚,披散着头发,穿着昨晚刚换的睡衣。教堂的外面,是麦坎城的主街道,石砌的地板,鳞次栉比的二层建筑,尖细而一致的房顶,漂亮而优雅的装饰,褐黄色的风格,共同组合成了麦坎这座大城市的主要基调。
天下着雨,这雨阿尔丽记得,她甚至印象深刻,就是那天的黑夜,这雨下得如那天黑夜里的针一样垂直。一丝风都没有的街道,人也不多,没有马车轮的噪音,没有街头卖艺的吆喝,只有零星的市民散心的脚步声。教堂的前面理应如此静谧。
阿尔丽跑下台阶,雨点打在她的头顶,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她的头骨盖上传入她脑袋。她环顾了一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跑去。两只赤裸的脚丫子啪啪地在街道上打着,她身上那件陈旧却干净整洁的睡衣在她幼小的身躯上有节奏地甩动,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动的是她的头,缓缓地动,扫视着周遭。
陌生的一切,这是她脑内的唯一的想法。什么都是陌生的,没有任何事物是她所熟悉的,甚至连她自己,自己身上的任何可观的所在,都和以前迥异。
她呆呆地走着,一直走到一个人群聚集的地方——集市。
人密集起来,她的视线所到之处都有人影攒动。空气变得浑浊,本是凉飕飕的空气顺畅地吸入鼻子,现在却又暖又堵塞,以至于让人感到窒息。声音吵杂,甚至比她记忆之中父亲如雷暴般的鼾声还要大而且无缝衔接,世界因此变得喧闹不堪。
然而,在这本可让人消除孤单的地方,一股强烈的孤独感袭向阿尔丽,她感觉耳鸣,感觉像是被水淹了,所有噪声变得闭塞,变得奇怪,音调也让人恶心至极。
看着这一切,阿尔丽恐惧了,她开始乱无目地冲撞,像是惊恐的小鸟试图逃离鸟笼。她向着一处冲去,遇到阻碍就变向,撞到突然出现的陌生人,被蔑视和喝斥,又转向另一个方向冲去,她害怕着,惊慌失措,那洪水决堤之前爆发性的积蓄在她内心里完美地演绎着。
直到她冲进了集市的最中央,一个人工水潭处。可这反而是个人群更加密集的场所,这让她得知了一个结果,这场试图逃离孤独感的冲撞其实是徒劳无功的,它最终带来她走向了最深渊。
她无助地站在水潭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恐惧的扭曲在她脸上出现。她尖叫起来,尖叫得如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那般,眼泪从无神的眼睛里如决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
她扑通跪下,抱着头,无助地哇哇大哭起来。周遭的人们顿时对她形成了包围圈,他们围观她,瞪眼,审视,带着枯燥的眼神,带着批判,带着厌烦,厌烦一个普通的跟丢母亲的小孩子,从没把她当做一个正常的有感情的人来看待。
阿尔丽很清楚,可能她早就清楚透彻了,那就是她再也回不去原来的地方了。
这地方和她原来的地方几乎南北相对,她这么猜测,而且她猜对了。太远了,对于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来说,远得她几乎无法承受,几乎无法靠自己的力量回到她所熟悉的地方。
但是她知道,她若真有执念想要回去,她也的确能回去,因为线索总是有的,方法也一定存在,只要她还记得她所在的地方叫什么,长什么样,那就一定有机会。
但是她内心也完全明了,这有什么意义呢?
她哭着,一直哭,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七岁小孩的哭完全不算什么新鲜事,很快也就散开了去,他们理所应当地想着她的父母一定会循着哭声找到她的。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米切尔修女在身后抱住了她。阿尔丽倒在米切尔身上,哭得如天崩地裂。
一天之后。
“唐德尔母亲,”阿尔丽学着其他修女称呼唐德尔修女的方式叫道,她的声音很平淡,但少了刚来时的冰冷,“我想成为一名修女。”
“想清楚了吗?”唐德尔没有动容。
“嗯。”阿尔丽点点头,也没有动容。
唐德尔摇摇头,“不,你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去想,只要你愿意。那么,你愿意吗?还是说,你想回去?”
阿尔丽想了想,摇了摇头,说道:“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