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梁主簿事就未将此话说出口,做为宦海沉浮的人,即使性子再直,经过无数次打磨,也该内方外圆了。但梁闻天显然还不是这个理由。
他几乎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汪其乃继续说下去。
汪其乃这才入了正题。
“当年恩师曾寅格力阻将太阴城隍城南迁,其实也是恪守师学‘神不移位,鬼不逾墙’的遗训。先师身为国中鸿儒,遵循圣学遗训,原是份内之事,只可惜圣上不查,君侧有佞,先师遇难,累及天下儒生,真是……”
梁闻天顿了一下酒杯,“莫谈国是,来,满饮此杯!”
一饮而尽。
“雪霁天风远,冰融大荒流!老夫企盼有清风朗月的那一天,只可惜眼下风紧冰冷,漫天飞雪不像要停歇的样子,不如随老夫移至寒舍一饮如何?”
汪其乃脸色尴尬,知道这个老狐狸油盐不进,“下官便装陋弊,难登大雅之堂,他日必躬身造访,还望主簿事不要拒下官在梁府门外。”随即干笑两声。
梁闻天也呵呵附合一笑。
“下官虽耳目不彰,但听闻帝都童谣,‘帝失其策,前路陌陌;礼乐崩坏,神鬼积柴;君子流散,小人盈怀;国中少年,怀璧归来。’据说东海郡方士徐杰曾在帝都采紫云阁灵气占卜,国祚有变,此少年当出自至阴城之南。”
“天下至阴之城,非我太阴城莫属,而至阴之南,不就是长陵坡封古镇吗?而封古镇的少年才俊,非梁主簿事家的公子又会是谁?天降玄机,必有异事异人,下官冒昧,提前贺梁主簿了!”
梁闻天没想到汪其乃越说越露骨,若真如童谣所说,那太阴城南的少年,包括梁闻天的幼子梁家威,岂不都是帝国卫天司需要擒拿诛杀的人?
从古至今,童谣杀人,前朝的案例历历在目,风起于青萍之末,势灭于未萌之时,这从来都是天子驾下的统治准则!若真有未卜先知之士泄露天机,那梁府未来的家主不是面临危险?
“够了!”梁闻天变色道:“汪其乃汪大人,您冒雪前来,就是为了胁迫老夫和老夫的稚子?!”
“姨丈,姨丈!”
一个清脆的女童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红大氅女童像一点红色的火焰由远及近蹦蹦跳跳跑过来。
“丽竹,等等我!”不用猜,那是幼子梁家威的声音。这兔崽子,这个时候跑出来干什么吗?
红大氅女童雪白的小脸在奔跑中被风吹得通红。
梁闻天一向对三夫人妹妹的这个幼小女儿怀有好感,不仅仅是三夫人让他中年得子,更因为梁家小公子与其他人一向不和,可从小就喜欢跟他这个小表妹玩,这样在梁家三夫人的要求下,小丽竹就得以留在梁府,而梁闻天则视作已出,一向呵护有加,是故红大氅女童跟他嘴中的姨丈犹为亲近。
此时冒雪前来,不但手里拿一把纸油伞,还有一个精致的小铁桶,说是要装姨丈钓的河鱼。一个被绵软的冬装裹得像大蘑菇一样的小姑娘,吃力的拎着对她来说足够大的家什,看起来既可笑又惹人爱怜。
“丽竹,慢点跑,来,到姨丈这边!”
梁闻天紧绷的脸皮终于松驰出一点点,就像一张拉开的强弓,在射手的控制下缓缓松开了紧崩的弦。
他完全无视了身边那个同样斗笠蓑衣的汪其乃。
女童在雪地上飞奔,洁白的雪花飞溅在的艳红的大氅上,红白相间,如盛开的花朵。精致的小脸白里透红,闪着精亮的光,樱唇里吐出的白雾,在她一剪长睫上结出似露非露的点点白霜。
雪帐里的人都将目光投向这个鲜艳的可人儿,只有汪其乃将目光投向女童身后的男童,脸色阴晴不定。
“等等我!”男童虽然嘴里这么喊,但并未发足力气追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