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槽头空了。
拴在槽头的那头黄犍子拧断了绳索跑了,一排五个石槽十头牛,惟独跑走了最壮最能干活的那头犍子。
王四干枯的手指挠头,脑袋像着火了一样,他匆匆从地上爬起来,嘴里嘟哝道:“这咋办?这咋办?”
冲出门楼的时候,迎面撞上了饼店少年。
少年一脸狐疑道:“王伯伯,阳河村的人也没睡醒?”
王四脸色阴沉,瞪了一眼少年,没有说话。
我还没成家呢,把我叫老了对你有什么好?
王四鼻子里哼了一声。
少年明显被冷落。
虽然少年常来李家送饼,但送饼少年都是由管家接待,王四较少与少年有交集。
少年第一次见到王四,虽说不冷不热,但心里还是满心欢喜。
王四看到少年就闻到饼的香味,这位看起来奔四的男人虽然年纪不小了,但对吃还有着与童稚小儿无差别的热爱。
虽然李家有专门的厨子佣人打理李家老爷、太太、少爷、小姐的饮食,但李家的面案师傅一直做不来可以和水家饼店口味相当的饼子,所以李家隔三差五就会差人通知饼店送一筐饼过来,送饼的自然是饼店少年。
管家收了少年的饼,有时并未直接由帐房付钱,多是记上帐,然后按月结清。
少年在月结的时候,会坐在帐房外等候。
那里有一块石凳,看起来年代久远,石面光滑柔润,一条白色的“石筋”将石凳分为两半。
虽然这条石筋形状看起来比较凌厉,但与封古镇古井青石板上石筋的成色却极为相似。
一个十岁左右的男童从月门跑出来,这孩子小脸肥嘟嘟的,两个脸蛋中间隐隐透着深红,看起来像高原夷族特有的高梁红。
孩子手中拿着一个白里透着金黄的大饼,一边跑一边吸溜着不时下垂的鼻涕。
“少爷!少爷!老爷吩咐不能出月门!”
身后传来一个软糯的女音,一个十三四岁的绿衣婢女从月门里跑出来,绿衣婢女粉脸涨红,一张看起来让人爱怜的小脸布满焦急和不安。
男童转过身,用空着的左手抹了一把鼻涕,一把甩在少女绿色罩衣上,顺势一揉一推。
少女经受不住男童蛮力的推搡,脚底失重,踉跄后退。
“滚!……滚!”男童嘴里含混不清的发出喝叱,动作粗暴无礼。
“少……爷,你不听话……太太会罚我的……”少女对抹在身上的鼻涕并未显出多大厌恶,只是充满哀求地站在原地,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罚你?关我什么事?男童吊下嘴角,小眼空洞无物,一幅良心被狗吃了的样子。
“小蝶,少爷有我看着,没有事的。你就不要跟着了,等一会儿我把少爷送回去。”
王四眯着眼,咧了一下嘴,示意少女。
少女露凝双眸,心领神会,如果再不退回月门,这个操蛋少爷就会用板砖砸她。
果然,看起来脑筋有些问题的锦衣男童,正用眼睛在院墙内的花架下搜索。
那里用雕花青砖砌出一排圆圆的花坛,花坛里种植着名贵的昆仑红杉。
这种红杉对土壤的要求极高,遇霜雪亦不凋零,生长极其缓慢。
李家祖上在高原夷族的圣水坛花费巨资盘下两株昆仑红杉,种在宅院几百年来,据传其株棵大小与盘回来时并无太大变化,其枝叶树冠,不过三尺方圆。
男童眼睛直直的盯着一块松动的雕花青砖,又将眼神转向少女。
少女感受到男童眼里透出的冰冷光线,那是即将动手的迹象。
少女曾挨过一棍,遇袭前看到的就是这种眼神。
那一次少女腰部中了一棍,躺在地上几乎昏死过去,幸而张妈把她带到洗染院将养,又给太太说了不少好话,伤养好了才把她留了下来。
少女脸色发白,嘴唇哆嗦,脚下像抹了油,急忙退到月门内。
王四一脸坏笑的看着这一切。
“少爷,你手里拿的什么?”王四和少女的态度相反,带点戏谑的味道招呼男童。
男童眼神柔和,神色没有凶暴,重又回到呆滞状态。
男童举着散发香味的饼,嘴里咕哝道“圆、饼!”
王四道:“嗯,像十五的月亮。”
男童眼睛发直,却点点头。
“想不想变成初五的月亮?”王四吸了一口气,麦香味灌满鼻腔,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
男童点点头。
王四抓着男童的小手,在那个饼上狠狠咬了一大口。
男童手里的饼,看起来像一弯上弦的月芽儿。
男童傻笑,咧开缺门牙的嘴巴。
“想不想变成一个笔架?”王四将窝了一嘴的饼狼吞虎咽后,用舌头在口腔刮了一遍食物残渣,对食物的渴望没有消退的迹象。
男童又点点头。
王四朝月芽的一边咬了一口,两个月芽儿相连,成了一个笔架的形状。
男童嘿嘿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