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小俊...快把球传给叔叔。”
腐朽嘶哑的声音,犹如昏暗的老鸦,渐离渐远地逼近,就像沙漠中遇见的海市蜃楼,不知是遥远还是临近,也不知是真实还是虚幻。
“叔叔想...想踢球...叔叔...想赢。”
那道佝偻的人影亦步亦趋地走着,一步一步地逼向墙壁。
“叔叔...叔叔还不想死。”
他带着哭腔说话,可是沙哑的咽喉里,再无法挤出丝毫水分,他似乎想要哭,心里似乎很难过,很悲伤,就像参加了自己的葬礼,悲痛得不能自已。
但是,他又哭不出来。他已经死了,死掉的人是不能哭泣的。
因为,不知道哪位神棍说过,死亡就是解脱,而解脱了的人,便不会被情绪所束缚,忘掉了所有的喜怒哀乐,也抹去了所有的爱恨情仇,好比一口干了那碗黄泉路上的孟婆汤,把所有的所有,统统忘了个干净。
况且,生产泪水的泪腺也早已腐烂,他就算想哭,也没可能哭得出来,无论是出于物理上,还是出于神学上,结果都是一致的。
他没办法哭,他也不知道何为悲伤。
“叔叔....叔叔...”
黄家俊瞪大了双眼,失忆般地喃喃。
一瞬之间,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个男人,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贴着墙壁,像是失去了力气那样,依靠在那股坚硬的高墙,好让他不至于瘫倒。
叔叔跟他说过,男孩子,一定要有自己的梦想。因为有了梦想,面对再怎么操蛋的生活,也能硬咬着牙,一步一步地硬挺着走下去。也是因为有了梦想,才能不虚此行,等到春来秋去的日子后,老得走不动道的时候,回首看来,感慨自己没有白活这一生。
什么叫‘没有白活这一生’?
那时候的黄家俊想来,无非就是考个好点的大学,泡个对得起观众的女孩,找份体面点的工作,结婚生子,坦坦然地走完这一生。
至于足球?他不是不爱,只是没爱到像叔叔那种地步,恨不得抱着个足球,屁颠屁颠地跑到民政局,跟登记的同志说,我要跟足球结婚。
在黄家俊看来,成为职业运动员这种事情,还是很缥缈的,他爸妈整天跟他说,做人啊,最重要的就是脚踏实地,特别是你们年轻人,更加不要好高骛远。
似乎在他们的眼里,成天嚷嚷着要当职业运动员,要去踢世界杯,就是好高骛远,而安心地读书,考个好点儿的大学,就是当前最必要的脚踏实地了。
黄家俊是个听话的孩子,从来都很听父母的话。虽然拼死地复习,也挤不进去重点班,但成绩在普通班里,也算得上名列前茅,只要重点班有哪位同学稍稍松懈了一下,他很有把握可以拼上一把,将那位不努力的同学挤下去,成功进驻重点班,占据一席之地。
这就像是踢足球,有人赢就会有人输,失手输掉了比赛,也怨不得别人,说太多都是借口,只能怪自己能力不足,这是足球教他的,也是学校教他的...生存哲学。
他一直心安理得地秉承着,从未怀疑过丝毫。但是,这个盛夏的晚上,这一条坚守在他心里数年的教条,忽然间,动摇了。他愣愣地望着慢慢走来的男人,心里既不害怕,又没想逃跑,脑子里一片空白,泪腺止不住地分泌,忍不住想着要哭。
分明短短的几个小时,却胜似久别重逢,仿佛再多的言语,也无法表述他心中的顿挫,当然,也可能是作者水平太低了,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忽悠了事。
尽管内心激荡,但他终究没有冲去抱住这个男人,他心里还是有顾忌的,顾忌男人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黄叔叔,顾忌男人会不会像恐怖电影里演的那样,忽然扑过来,一口吃了他。
说到底,他还是怕死的,说到底,每个人都是自私的。
“比赛已经结束了!那颗球已经入门了!飞翔队和雄鹰队都解散了!就在刚才,叔叔你死掉没多久,他们就宣布解散了,再也不会集合了,再也不会一起踢球了!”
不知为何,身体仿佛出自本能地防御,他紧紧阖上眼,像个疯子那样大喊大叫,乱说一通,尽是一大堆混着瞎编,又掺着真实的气话。
话一说完,男人的那阵草草的脚步声,忽然停下了,黄家俊一下瘫坐在地上,垂着头,目光无神地望着地面,不敢直视男人。
他后悔了,他不该说出这样的话,哪怕骗骗他都好啊,说什么,那个球还没进呢,那场比赛打平了,现在大家都在球场上等着,等着叔叔你赶回去踢完加时赛呢。
还有还有,飞翔队和雄鹰队都没有解散呢,他们已经收到了某个知名俱乐部的邀请,配备了教练,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参加职业比赛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