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闲本以为是寻常青楼拉生意，听到这话倒是有几分奇怪。

这里的城主是洞冥宗的主事，那玉烟阁自然就是仙家产业。

仙家豪门买什么的都有，甚至有宗门出售宗门内貌美女弟子的画像，但光明正大开青楼的却没有，更别说位列十一楼的洞冥宗。

赵闲想了想，起身打开了房门，看着体态丰盈的客栈老板娘，问道：“玉烟阁买什么的？”

年余四十的客栈老板娘，掩嘴露出妩媚笑容：“公子去了便知道，放心，玉远城虽然野修遍地，这玉烟阁却是洞冥宗的产业，若是要在城中为难公子，何必骗你去玉烟阁。”

这女人显然常与外来人打交道，知道外人过来担心什么。

赵闲点了点头，唤醒了小寒，准备去看个究竟。

玉烟阁是一栋两层阁楼，在这城中算是少有的清雅之地，四周都有修士守卫。

没有赵闲预想的乌烟瘴气，楼中像是一个寻常茶社，还有女子在珠帘后抚琴。

虽然环境优雅，却不像是买东西的地方。

赵闲本以为是要上二楼，去没想的那客栈老板娘热情的领路，把他带到了位于地下的一个大厅内。

大厅还算敞亮，四周石壁穹顶之上都挂着长明灯，里面有不少人落座。

大多是城外坐镇鬼滩的强横野修，也有几个穿着华贵的豪门子弟，坐在最强的华美座椅上，身旁都有两名貌美女子端茶倒水。

因为没有穿着宗门服饰，赵闲看不出所属何门，但几个豪门子弟年不过三十，修为都在三境之上，显然也不是出自普通世家。

赵闲带着小寒，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有些好奇的打量着此地。

大厅前方是一个高台，有个慈眉善目的老翁，正介绍着东西。

看台案几上摆着的是一面旗子，是洞冥宗高人打造的聚魂幡。

说是高人，其实也就是洞冥宗的外门弟子练手制作的，但毕竟出自仙家豪门，就如同大玥的万宝楼，放在寻常野修之间也是好东西。

老翁介绍完后，不少人就开始喊价。

赵闲和小寒顿时没了兴致，还以为什么好东西，无法就是寻常的‘唱卖’，以前官府罚没罪囚家财的后，宅子家具等物便是这样卖出去的。

对于聚魂幡这种大玥禁绝的东西，赵闲没有什么兴趣。不过既然来了，也没有直接走，说不定能遇上‘七巧簪’这类少见的玩意。

只是等了半天，寻常法器灵器说完话，气氛就开始不对了。

台上的老翁换成了一个妩媚女子，介绍起万花林中流传出的‘烈春散’。

这东西赵闲吃过亏，自然是晓得。

但那妩媚女子的形容显然不对劲，什么‘再贞洁的女子也扛不住’‘有备无患’等等。

按照黑羽卫的规矩，这已经算是‘妖言惑众’，教唆修士图谋不轨了。

不过赵闲也没有太较真，像烈春散这种玩意，除了考验弟子心智，剩余的作用也就剩下祸害人，有这个心思的修士，有没有烈春散都一样作恶。

就如同刀一样，不是说刀有错，只能持刀的人有错。

赵闲看的有些无趣，想起前几天见到的那种古怪修士，便向旁边的人询问道：“在下赵闲，路过沼泽的时候，瞧见有些身上挂瓶子的修士，兄台可知是做什么的？”

坐在旁边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修士，正目不转睛的往着那烈春散，时而又撇向那妩媚女子。

听见赵闲的话，他本来有些不耐烦，转头却发现是个带着大刀，满身横肉气势惊人的武修。

武修不擅长神魂之属，在洞冥宗境内很吃亏，很难再鬼修面前近身三丈，因此极为少见。

赵闲现在都坐到了跟前，一个武修在这么近的距离要击杀他和切西瓜一样。

中年修士脸色顿时变了，抬手道：“道友第一次来吧，那些是鬼差，就喜欢跟着外来人，晦气玩意不用理他们。”

见赵闲有些不解，中年修士很客气的详细解释了一番。

所谓鬼差，是洞冥宗境内特有的一种修士，多是实力天资都不高的人。

为了能在这鬼地方活下去，这些修士都是统一打扮，以给沼泽中横死的修士聚魂为生。

沼泽鬼滩中阴气太重，修士死在里面很快就会化为厉鬼，根本无法逃出去转世。

孤魂野鬼只要被洞冥宗发现，就好抓去囚禁与万鬼窟，相当于永世不得超生。

而这些实力低微的修士，就以术法凝聚魂魄转入瓶中，带出沼泽在阴阳平衡的外面释放，从而避免杀生之祸。

穷凶极恶的野修也不愿杀这些人，多少还会留下的残羹冷炙，因为洞冥宗境内每天死的人不计其数，只要不被带出去就万劫不复，没人有自信一直活着。

鬼差只是一个代称，简单点说就是一个收尸的。

只要鬼差出现必然有人生死，所以洞冥宗境内的修士都觉得晦气。

而外来人贸然进入这里，不是横死就是杀的血流成河，所以这些鬼差喜欢跟着外来人。

赵闲听完解释，到时明白了些。

在乱的地方，只要有人都会形成规矩。

天地间叫天道，王朝中称律法，而洞冥宗鬼差的存在，是规矩中最基础的。

若是没有这些鬼差，怕是没有修士敢来这里，洞冥宗对于这些虎口夺食的小修士置之不理，估计也是明白这些人的作用。

一个地方没了规矩，那很快就会成为荒无人烟的死地。位列十一楼的洞冥宗若是连野修都不敢来，再厉害也是一潭死水。

赵闲正埋头思索间。旁边的修士忽然眼前一亮，开口道：“道友，既然初次来，下面这些可得好好看看。”

赵闲抬头看去，台上已经扯去了案几。

妩媚女子笑意更浓，娇声向下面修士介绍着新到的货。

高台后方，两个壮汉手持锁链，拉出了一排人。

都是女子，有凡人有低境修士，甚至还有个带着狐狸尾巴的小女孩。

坐在最前方的豪门子弟向前一直未开口，此时总算坐直了身体，颇有兴致的来回打量。

七八个女子干干净净，穿着也颇为妖娆，不过脸色各不相同，有畏惧有茫然也有愤恨。

那只还是半妖状态的女孩最引人瞩目，将所有人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异兽破六境才能化为人形，能提前以人身显世的只有血脉纯正的灵兽。

高台上的妩媚女子，率先介绍起这只小狐狸：“此女名为白奴，是罕见的九尾遗脉，二境已经能化为人形，未来跻身仙人境也大有可能。而且...”

妩媚女子掩嘴娇笑，望向下方的极为豪门子弟：“狐狸精的妙处，想来几位公子明白，若是养在家中，定然能羡煞旁人！”

“怎么能这样！”小寒已经是双眼恼怒，已经十六岁的姑娘，如何不明白这些东西。

寻常穷苦人家买女儿当丫鬟，是因为实在养不起，卖个大户人家至少不会饿死。

这些女子大多已经成年，看表情都知道是被强迫来的。

同是女儿家，逼良为娼的事情，小寒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发火。

赵闲脸色微沉，转而望向旁边的修士：“这些女子，是从那儿来的？”

中年修士目不转睛的盯着狐狸，不忘答话道：“道友放心，都是城主搜集来的，无门无派，有的也已经斩草除根，没人会找麻烦。”

显然，这修士以为赵闲害怕买了之后有人报复。

赵闲仅仅捏着拳头，看着台上的场景，默然不语。

对方十一楼中的洞冥宗，他一向秉持的是无愧于心尽力而为，但这种情况下，明显尽力改变不了什么。

尽力而为！

赵闲吸了口气，转头道：“这里的城主叫什么名字，厉害吗？”

中年修士听见这话，转过头来正疑惑，却发现面前的青年，眼中杀意尽显。

中年修士脸色骤变，却没敢动弹，哆哆嗦嗦道：“城..城主是洞冥宗派遣到此地的一名内门弟子，名为许玉远，二十年前已经跻身仙人境，修为深不可测。”

“许..玉..远！”

赵闲咬牙念出这三个字，刚才只是对着此地的厌恶，现在却是满腔怒火，他咬牙道：“这个许玉远，你知道多少？”

中年修士脸色微白，老实答道：“五十年前忽然出现，因为天资卓绝，被洞冥宗长老相中收为内门弟子，会一种可以锁住修士经脉的秘法，方圆三千里无人是他的对手。”

赵闲浑身一震，没想到真的是他不想听到的那个人。

许玉远的名字很陌生，赵闲只听过两次。

一次是在天灵峰上，松玉芙前辈敬佩的二师兄叫许玉远。

一次是在魁首街，那个从芳华正茂等到牙齿落光的老妪，相公叫许玉远。

“姓许，叫玉远，好久了，我也记不清了。玉芙上次来的时候，说他很快就回来了。”

老妪的话在耳边回荡，赵闲心神刹那间失守，近乎陷入疯魔。

五十年，等了整整五十年。

那个曾经芳华正茂的女子，等了五十年。

大玥护着魁首街许家，等了五十年。

岳平阳垂垂老矣，握着只能再拔出一次剑，等了五十年。

了无音讯，长辈、妻子、朋友、师兄妹，都在担心着他的安危。

赵闲答应过那个老妪，给她带句话，让许玉远早点回来。

却没想到还没见到人，先看到这种违背天灵宗所行之道的事情。

腰间‘克己’玉佩发出柔和的光芒，没有半点作用，就被压了回去。

察觉到赵闲心境的变化，中年修士脸色煞白：“道..道友，我与你无怨无仇，你..”

赵闲眼中化为血红，站起身拉着小寒，往门口走去。

中年修士长长松了口气，如释重负的坐会椅子上，盘算着要不要把这个消息，通知给许城主换笔赏钱。

小寒满脸愤懑，低着头不开心道：“外面的人真是恶心，在大玥，都该被黑羽卫打杀了。”

只是走到门口，小寒却发觉自家少爷的脚步听了下来。

赵闲取出了逍遥游，放在了小妮子的手里，脸色平静，开口道：“在这里呆着。”

小寒水灵灵的眸子顿时一变，她瞧见了自家少爷眼角微微跳动，显然怒不可解，焦急道：“少爷，你要做什么？”

赵闲没有回答，只是将小寒推出门外，关上了这地下大厅的大门，插上门栓。

他回过身来，看向大厅中的几十号人。

高台上的女奴，还有下方的看看，方才已经注意到他关门的动作，正奇怪的看着他。

“黑羽卫总旗赵闲，黑羽卫铁律‘枉道向邪者夷三族’，在场所有人皆犯此罪，按律可就地正法！”

赵闲取出了长刀，一步步向大厅众人走去。

在场诸人虽然没听明白什么意思，但冲天杀气早已惊醒了许多刀口舔血的野修，各种术法其出。

大厅之中刹那间百鬼哭嚎，恐怕的气氛让看台上两个凡人女奴当场晕倒。

赵闲双手持着道，嘴角勾起狰狞的笑意，双眼充满血色戾气暴涨。

百鬼凄厉嘶吼直铺而来，还未解决便被这冲天戾气喝退，缩回了聚魂幡之中。

众人见状大愕，而几位豪门子弟也是脸色暴怒，上前想要诛杀了此人。

本来秩序井然的大厅，刹那间被刀锋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