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年节刚过,老斋走了。
作为古氏一族的族长,按照族规,这个消息是在半年之后才会公布。老斋早已入土为安,不曾有外人见过最后一面。
活到百岁高龄,丧虽是喜丧,但季牧的心里默哀多日。商这一条路,从头到尾陪着自己的无外乎三个人,施如雪、郭二虎再就是老斋。
遥记九云馆见习的时候,没日没夜抽旱烟的老斋和自己说过的话恐怕能写成厚厚的一本书了,许多话季牧都模糊了,但有四个字他记忆犹新——
商是臂膀!
初时听来就很新鲜,季牧接下来这一路正是一个不断验证的过程,这臂膀不是商帮商会,而是这么多年陪着自己往前走的每一个真实的人。不曾跳脱利益的前提,却又心有属定以骨相待,众人推舟不遗力,这才是季牧乘风破浪的底力!
有人作古、有人焕新,放眼如今商界,下一辈人平波浩渺千帆相竞,将这泱泱盛世再推高浪。季家的初云、凌云、开云、望云、念云各个都是独当一面,郭家的子通、子达把运输安排得稳稳妥妥,花家的卿风、卿雨,唐家的唐甜、唐怡,都是商界颇为活跃的大家子。
半个多月的时间里,季牧先后和九铺的头家们打过招呼,金塔之下这块地方随季牧怎么捯饬,这无疑是一道悍烈的风声,各个头家们也都闻出味儿来了,这一年,必有大戏!
五块永夜龙纹一字排开,放在季牧面前。
每到这种关键的时候,总少不了令狐肖的身影,世少有这么灵的鼻子。
只是此时再见,这个人与从前时候迥然相异,茂密而卷曲的胡须盖住了下巴,肤色也黑了许多,惟独那双眼睛一跳三眨还是当年的不恭样子。细一想,一直给人以青年印象的令狐肖,其实已是一个过四奔五的人了。
季牧看着永夜龙纹,“这是何意?该不是被你耍得人家都不认了吧。”
令狐肖叱了一声,“一听就是大六合的事还没放下呗?”
“要是与你计较,那得从云都宅子说起,这些账容后再算。”
令狐肖眼睛一眯,“这多年的事你可不能归咎于我,我令狐不是喜欢解释的人,一切你得看局面。”
季牧把永夜龙纹摞成一叠,手掌按在其,“还个东西还劳不得你这大驾,说说吧,来做什么?”
“五月初五,撞了日子,但你有没有觉得,这一撞撞出来一个绝世的大日子。你做了一辈子的场子,蜉蝣未央同样如此,何必去想什么新的局面,把两件事做成一件事,就是亘古未有的大局面呀!”
这话,不像令狐肖所能说出。
这接下来,季牧头一次看到此人生出难掩的激动,“你霸金龙六载,蜉蝣未央也有三载,当今风头之炽非此二家莫属,蜉蝣未央做面子,你做里子。香料入城,季家的金山再厚一层,城有香料,蜉蝣未央的声名再深一重!人活一世,不过百年,季老,这样的盛举何来犹豫?”
季牧沉道:“如今我这季牧之名,还能比肩而立?”
令狐肖一笑,“该是那鬼爷掂量掂量足不足以与你并立,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要只是老了的骆驼,马算个鸡毛?”
这话一出口差点给季牧呛出来,“不瞒你说,我也有此意,蜉蝣未央攒足了劲下了大本钱来做此事,我这边也满有心志,不该是谁家抢谁家的风头,左右两拳抡风火,家家都好看。”
“那便妥了。”
“妥了?”
令狐肖眯眼一笑,从前那满心鬼主意的模样又现了出来,“你们两家这条线,令狐来牵,你放心,这里头没有谁依附于谁,这两碗水我会端好。”
季牧正要说话,令狐肖忽又一抢,“别说我托大,这几年属你最逍遥,别把别人想得和你一样无所事事。”
“嘿!你!”
“不过我服你,橡树山立塑虽然没成,但那些话我是真心的,你这人没白活。”
季牧咂咂嘴,“承蒙抬举。”
“不过我更服自己,空手套白狼套来了你。”
“当我没说。”
令狐肖难得一声畅快之笑,旋即却又面露几分黯淡,“大公走了,明爹也一天不如一天,这些年总拆台,少有能应个景,保不齐还能流传青史,一下子搞出来个永世的大物件呢!”
“内心所念,可是放下了?”
“嗨!放下如何放不下又如何,日子一熬才知道什么是老,有些话明爹说得很对。”
常人动情难收,冷人动情入骨。
“你是大人物,再做一个大场子,不也才是放下?这一次,我们就来个龙凤镶珠,把商界最大的最恢弘的拿出来,成一道天地亘古不二的大场子!”
令狐肖的手段,素来没什么人能琢磨透,他的背后明明什么都没有,甚至都不知道他这一道道名头是怎么来的,但一举一动偏偏总能牵动商界的神经。
季牧双腮一定,“你可有具体计划?”
“蜉蝣未央虽六城起势,但它不管怎么起都不新鲜,香料如金、新香如玉,蜉蝣未央有此协助才能有理想中的光芒大绽。所以,你还要再摆六个场子,放在蜉蝣未央新开的六大主城,以创香为未央城造势。如此一来,于香于城都有无增益。”
令狐肖的话听去很是易懂,不管怎么捯饬,核心一定是双方得利,但这里头的事并不好办,并不是下嘴皮子一吧嗒,双方就连连点头。
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在于一道难以把握的平衡,这件事的结果必须是龙凤镶珠,而不能让世人评判哪家是龙哪家是凤。简单来说,这里面一定不能有高下,两家都是举世的大场子,“锦添花”的一方无异于一败涂地!
有些话恰恰是季牧和鬼爷二人之间互相说不得,两个人精中的人精坐在一起,又根本谈不熟识二字,两只手举油锅,谁不怕对方松气?
“正阳之日双方盛举,我无异议。”
令狐肖道:“此事之后,我想长居南屿。”
季牧笑道:“你这浪子,前路何所用不着和我说。”
“我的意思是,正好二公子在那,最起码聊起来总比和你愉快多了。”
“你俩确实能尿到一个壶里。”
令狐肖咧咧嘴,“粗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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