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惟低头细细啜着酒,缄口不言。
老者也不多催,拈了块仙豆糕慢慢嚼着。
将酒盏轻轻放下,李惟缓缓说道:“我曾有一梦,梦中一白胡子老人言:他日唐国若有覆国之虞,必因北面周国起。”
托梦之言?也唯有如此了。三年后,后周来犯,南唐倾覆,这些话在这时说出来,谁信?危言耸听、妖言惑众罢了。
“北周?”老者眉头微皱,沉吟不语。
两国因地理位置,江南称郭周为“北周”,此“北周”非北朝宇文宇所建之“北周”。
良久,老者深深地看了李惟一眼,这少年郎语出惊人,偏偏合了他的心思,不谋而合。
“他日北周来犯?老夫怕是见不着了,都是你们的事。”老者轻轻拍着膝盖,眉头舒展开来,微微一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苦也是一天,乐也是一天,为何不乐呢?罗隐此句常比喻人得过且过、只顾眼前及时行乐而不思明日愁苦,何尝不是一种率直洒脱呢?其诗名《自遣》,又何尝不是自行排遣宽慰的意思……及时行乐,与世无争,寄情山水,但求心安。还是曹孟德言之有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来来来,少年郎,且饮之。”
那侍婢轻声道:“郎主,今日已饮三杯了。”
老者揉了揉脑门,作懊恼状:“百无一用是老朽,某当年驰骋酒坛难逢敌手,号称千杯不醉现今却只能浅酌小饮,日不过三盅……罢罢罢,少年郎,今日为汝破例再来一盅,且徐徐啜之。”
李惟只觉这话很是耳熟,“驰骋酒坛”、“千杯不醉”,这绝对是酒鬼专属句子……倒是这黄酒貌似温和香醇,烫热后却也是极易过量,实是不能贪杯的。不过,对这个老者,他极具好感,不想扰了对方的兴致,遂举杯:“为了健康。”
他隐隐猜到了老者的身份,若真是那个在五代十国时期留下浓墨重彩的人,实在是值得好生尊重的。
老者瞧了侍婢一眼,苦笑着摇了摇头,果然只小啜了一口。
这时,梅园开始陆陆续续的有人进来,远远的看向这边,但见白雪簇拥的梅林深处,静静的矗立着一座亭。
雪的洁白,梅的冰清,亭的素雅,构成了一幅纯净宁谧的图画;亭内三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温酒祛寒,闲聊赏景;亭内亭外和谐自然,相得益彰。
人在梅林外望去,瞧不清亭里人的相貌,只隐隐听得话语断断续续的飘进耳中。
“……有一词……愿为老丈……”
“好……洗耳恭听……”
美景当前,饮酒清谈,佐以诗词文章,本是文人墨客之好,魏晋遗风也。
见者会心一笑,并不驻足停留,缓步徜徉,自去踏雪寻梅。
便在这时,亭中那青年却抢过侍婢的酒壶,仰脖痛饮,哈哈一笑,大声唱道: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是时,寒风陡起,卷起积雪朦朦,青年身上氅衣飘飘,气度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