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朝皇帝宠信大臣,尤以善词者为最,时人谓冯延巳、冯延鲁、陈觉、魏岑为“四凶”,再加上一个查文徽,那就是“五鬼”。
冯延巳缓缓跪下,垂首慢慢说道:“臣惶恐。”
皇帝甩了甩衣袖:“你不是能言善道的很嘛,难道就会说这三个字了?倒是辩解一番哪。”
冯延巳的口才是朝野俱名的,时人谓之曰“辩说纵横,如倾悬河暴雨,听之不觉膝席而屡前,使人忘寝与食”,但此刻只是老老实实的俯首说:“臣惶恐。”
“惶恐?联可瞧不出你有丝毫惶恐……”皇帝冷哼:“媚上欺下,阿党比周,有什么是尔等不敢为的?江都、泰州民寇势大,如此国事,竟也一直隐瞒不奏,尔等究竟意欲何为?君暗臣蔽还是逢君之恶?联倒是想听听辩才天下第一的冯延巳如何辩解?”
此乃诛心之言哪,冯延巳的头又低了一分,只颤声道:“臣有罪,臣惶恐。”
先前皇帝以“愚钝之极”罪之,实则并无多少罪责之心,但倏而用了“媚上欺下、阿党比周”这些词,显然是动了真怒,真真是伴君如伴虎、君王之心难测呀。
皇帝面沉如水,瞥了一眼长跪不起的“冯卿”,忽然觉得有些意兴索然。早前如皋县谕常仲坚当街遇刺一事别有隐情,大抵是与眼前这冯延巳脱不了干系的,却迟迟未有脱罪之词,难对常孟图有所交待啊。
常梦锡,字孟图,与冯、陈等交恶。梦锡终日论诤,不能胜,罢宣政院,犹为学士如故。乃称疾纵酒,希复朝。会钟谟李德明分掌兵吏诸曹,以梦锡人望言于皇帝,求为长史,拜户部尚书知省事。梦锡耻为小人所推荐,固辞不得请,惟署牍尾,无所可否。
恰在这时,内殿外宦者禀奏:“陛下,查枢密使求见。”
保大帝摆了摆手:“宣。”
时下陈觉为枢密使,魏岑、查文徽为副使。
稍顷,一发须花白的老者昂首迈步而进。此人年纪约莫五旬余,精神却甚是矍铄,脚步从容,颇有老而弥坚之姿。
他躬身行礼:“臣查文徽见过陛下。”又向着冯延巳微微欠身示意。
此时君臣之道不似后世的明、清二朝,动辄行跪拜礼。
“查枢密有何事要奏?”皇帝余怒难消,对查文徽也是不假辞色。
枢密使一职始置于唐后期,以宦官充任,五代时改由士人充任。为适应连年战争的局面,枢密使把军政大权握于一己之手以便宜从事,枢密使的职掌范围扩大到了极限,枢密使的地位迅速上升,“权侔于宰相”。如枢密使陈觉,其权势之大,鲜有人敌也。
作为“五鬼之一”的查文徽,以文臣领兵事,自是位高权重。当然,平乱剿匪正属其职。时下江都、泰州民乱迭起,查枢密难辞其咎。
查文徽不着痕迹的扫了老神在在的冯延巳一眼,心下安定良多,朗声说道:“启奏陛下,臣刚收到泰州方刺史加急奏折,当地民寇滋事大小共廿三起,已平抚二十起,仅余三起小规模流寇遁入水泽,江南民乱克日可定也。”
保大帝闻言先是一震,随即大喜,继而又狐疑不已,神情数变,道:“可有细报?”
查文徽从袖口取出奏折:“此乃方刺史奏报,请陛下过目。”
自有宦者将奏折递呈上去,皇帝吸了口气,方去看奏折上的内容,上书房内一片寂静。
稍后,保大帝将奏折轻轻合上,似是有些不舍,脸上的神情很是淡定,只不过声音却略微有些许颤抖:“不错,方讷做的很好。嗯,如皋县令方诜……是他胞弟吧,不错不错,古人言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倒应在此处了。”
保大帝极重武事,即位元年十月,便攻破虔州妖贼张遇贤;保大四年八月灭闽国;去岁秋,灭南楚,将马氏家族全部迁到金陵,李景以马希萼为洪州节度使,马希崇为舒州节度使,以边镐为湖南节度使;今年四月分出洪州高安、清江、万载、上高四县,设置筠州。以冯延已、孙忌为左右仆射同平章事;上月,南汉皇帝刘晟乘南楚之乱,攻取桂管,保大帝正欲遣将出兵争夺……
当今唐国皇帝一心拓土开疆,怎能容许辖境内有民乱发生?怎能不怒?便是如冯延巳这等重臣亦是难承雷霆之怒。
但这才几日时间,泰州居然就已平定了民乱,着实是……大大的惊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