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如皋城的这场无预谋、无组织的“打砸抢”便是最典型的羊群效应的体现。
是时,城里的米铺均被扫劫一空,但这远没法抚平众多骚动的心。接下来,城里所有的商户、店铺无一幸免,尽数被波及。
按说起来,如皋城并不大,坊市中经营商铺的俱是本地人,大抵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亲友,但却无一家店铺躲过打砸抢杀。究其根由,乃是动乱人群有不少外乡人,本地人被鼓动裹挟其中。另外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些商户大多比亲友富裕,不患寡而患不均,红眼,是不治之症。
乱起之初,巡检的城管队员便在现场,挥动着警棍(都是李烨主事提出的新鲜名词)叱喝,但却没能阻止事态升级。眼见事不可为,这些近来威风八面的新晋执法人员唯有避其锋芒,一面跟踪尾随,一面火速上报。
这样的场面在城中多处发生,县衙一干维持秩序的人员疲于奔命,亦不敢轻举妄动,唯恐惹祸上身。
暴乱太过突然,而且迅猛,待县衙有所反应时,事态已不可收拾。
其时,如皋县衙唯有方县令坐镇,一众属官尽被派往城外受灾点主持赈灾、重建事宜。
据事后方诜上奏,灾害发生以来,他日夜奔忙,已有数日未眠,纵然身染风寒、高烧不退,亦是坚持主持赈灾工作……暴乱发生,他第一时间调遣部署平乱,怎奈县衙九成人手皆在各受灾点公干,城内只有区区三十多人手,民寇势大,纵便衙门官吏勇不畏死、竭力平寇,亦是寡不敌众,唯死守县衙,并派勇士突围出城求援……
总之,方县令在奏章里把自己的渎职(罪责)摘的干干净净,完全就是有功无过。
事实却是,方县令这二日“指挥”赈灾事宜得当,心情好,兴趣高,昨夜美婢伺奉,一不小心喝高了。次日头晕脑胀,宿醉未醒,直到城内骚乱如洪潮泛滥,他方迷迷瞪瞪的醒来,脑子里一团浆糊,哪里还有什么“退敌良计”。
不过,“死守县衙并派勇士突围出城求援”倒是真的。至于“勇不畏死”,呵呵,方县令一直很敬畏生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嘛,怎能不好好爱惜?
他知晓城内民乱后,便收缩防守,一直呆在县衙,大门紧闭,命令衙役、捕快严防死守,并召回城内分散的城管队员共同守护县衙,不给乱民有可趁之机。嗯,这里代表官府的颜面,不得有失。
还别说,他这一番操作真的起了效——乱民冲击县衙时,见一干官差手持弓弩守在墙头,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衡量一番,想攻下县衙怕是不易,便吆喝着转向它处。
“死守”是有了,“援军”却是迟迟未至。
方县令龟缩于如皋县衙,却不知晓城外也是闹翻了天,他派出求援的人并没有搬来援兵。
事实上,县治辖下各场、镇都处于混乱当中,公干在外的县衙属官完全成了聋子、瞎子,首先需要做的是自保。
城门已被乱民抢占,处于极度亢奋状态下的暴民一见到身穿制服的官府人员,便怒吼着围扑上去。绝大多数的城管人员脱去灰色制服,只求躲过此劫。其中一部分往日的混混地痞故态重萌,重新操起了以往的勾当,混水摸鱼,顺手牵羊,造成的混乱远胜暴民,破坏力极强,果真是个中好手,绝对的专业人员。
至于守城门的一伍军士,则很不幸的成了此次暴动第一批牺牲的“烈士”。这十个可怜的人,尚未反应过来,便淹没于汹涌的人潮中——历史告诉我们,群众的力量是无穷大的,尤其是被逼的退无可退的贫苦大众。
城内的骚动声势愈来愈烈,很快便汇集成数千人的暴动大军。
愤怒、仇恨、痛苦,如熊熊烈火在心头燃烧,让这些平素为了生计奔波劳累的最底层的劳动人民亢奋激动,忘乎所以,只是机械地随着人潮进出每一家商铺,越砸越兴奋,越砸越起劲。当见到某人带头纵火,那火焰看起来异常的亲切、迷人……于是,冒着浓浓黑烟的火焰在城里接二连三的升起。
烽火连九月,残阳冷如血。
九月江南,仿佛打开了地狱之门,恶魔狂舞,凶灵肆虐。
这方风景如画的土地,笼罩着令人窒息的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