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是舍不得丢了这差事的。
如皋县令方诜,四旬年纪,颧骨突出,面白无须,给人不苟言笑甚至有些刻薄的感觉。
数月时日的相处,同僚间谈不上了解,政出令行而已。大家却尽是晓得方明府是颇有来头的,与学正官常梦钰一般,都有在朝中身居要职的兄弟。
泰州刺史方讷,正四品,放诸朝中算不得高官,但却是一方主官,执掌一地政权。
在泰州,方讷之名隆也。
在如皋,方诜之名隆也。
如皋县,方诜说一不二,无人敢忤其意。
见了方诜,李烨恭恭敬敬地执下官礼:“见过明府君……”见方诜只淡淡的让自己落座,倒也不敢坐实,尽量保持端坐。
理了理思路,李烨将来意一五一十的说清。
方诜一直低敛眉目,脸上瞧不出任何表情,待李烨说完,才抬头看了对方一眼,居然笑了笑,说道:“显辉存忧国忧民之心哪……”
“忧国忧民”,这……捧煞……李烨怔了怔,心下凛然,忙离座道:“明府谬赞,下官在其位而已。”
“在其位谋其政……”方诜指节有节奏地弹着椅背,又笑了笑:“只是,咱们如皋虽处海边,却是鲜有飓风临境之虞的。据县志记载,应是前唐咸亨年间有过一回……快三百年了……”顿了顿,语气淡然:“显辉之忧,怕是有些……危言耸听了吧。”
和自己先前一般说词,李烨有些着急。他素有“长袖善舞”之评,行事沉稳,但听了李惟一番话,越想越深以为然,听方诜一副云淡风轻的敷衍之辞,不免显得急切起来:“明府,此事终究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倘若飓风临境,后果不堪设想啊……”
方诜摆了摆手,打断李烨的话:“哪有那么多万一,显辉……若是清闲,多用点心在吏房事务上才是正理。”
这话……李烨心中一黯,方县令这是责怪自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临来之前,他有考虑过此举难免有僭越之嫌,但……也罢,有些事情,做了总比不做好。
出了后衙,李烨反而显得轻松了许多,危机?危险之中寻求良机,说不定是个大机遇……
外面风狂雨急,李烨在吏房一直呆到放衙,见风雨愈发急促,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眉头一挑,将手中茶盏往茶几重重一放,溅出水花四洒。
“李三,听某吩咐……”
一旦下了决定,便不再顾首畏尾了。一刻钟后,一行人身着斗笠蓑衣,匆匆冒雨而去。
这一幕自有有心人报与方诜知晓,县令大人面色阴沉,一如屋外风雨……
出了城,狂风乱作,呜咽着,如夜魔嘶吼,雨粒如开蚌珍珠一颗颗拍在蓑衣上,啪啪啪直响,节奏感是有了,叫人心慌。
雨借风势肆虐瓢泼,道路已有积水,沙石铺就的官路尚好,乡路已是泥泞不堪,泥巴随着脚印溅起。身上却不见脏,暴雨沿着斗签落下,似是千百道细小的瀑布。
饶是众人正当年富力强,也是被狂风吹的站立不稳。奋力迎风前行,踉踉跄跄地走了十余里地,用了两个多时辰,才到白蒲,人人都已精疲力竭。
选择白蒲作为“考察地”,李烨是有考量的。
白蒲在如皋算是富庶之地,始建于唐文宗大和四年的法宝寺便在其辖区,与丁堰建于唐贞观年间的“绝佳佛地”观音山寺及郭园的观音净寺并称为“如皋三寺”。
丁堰地处长江口,白蒲亦如是。而白蒲则是如皋地势最低之处,每遇暴雨必成涝洼——今次雨势,若成灾害,白蒲必定首当其冲。用句后世的话,这里乃是“抗洪第一线”。
他方诜背靠大树,纵然出了事也有人背书,替罪羊?敬谢不敏了。李烨心里发着狠,狠着心要“搞事情”。
白蒲,与他李家颇有渊源,到这“视察”,却也无需避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