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了三楼,来到一间名为“揽月”的雅室,门虚掩着,轻轻推开,内里乾坤锦绣啊。
得有五十平米大小的房间,进门便见正对着的墙上一帧极大的山水画:下着大雪的江面上,一叶小舟,一个老渔翁,独自在寒冷的江心垂钓。画上写着“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正是用了唐代柳子厚名诗《江雪》的意境入画。
此副字画山山是雪,路路皆白。飞鸟绝迹,人踪湮没。遐景苍茫,迩景孤冷。意境幽僻,情调凄寂。
如此一副萧索寂寥的字画挂在这种场所,却没显得格格不入,反倒提升了格调,颇有与世无争的文人气息。
其余几面墙壁也都挂了字画,便连几扇竹制屏风亦是如此,大抵是以陶渊明田园诗为主题,让人蓦然间有置身山水之间的错乱感。
屋内布置并不复杂,深谙“大道至简”之理,除了几扇屏风,便是两排案几——合餐制尚未流行开来,仍是这一人一几的分餐制占据主导地位。
座中诸人大多是李惟见过的。主位上二人是冯延吉与韩熙轶,左手边依次是常梦钰、吕岩、方倡等人,右手边则是文会上露过面的评审及胡定等人。
每人面前的餐几上放置了酒菜,数位侍婢优雅熟练的布着菜。
见到李惟进屋,冯延吉笑道:“说曹操曹操到,正主来了……哦,先坐先坐。”
李惟先告了罪,言称因流连景色迟到该罚饮云云,请侍婢倒了三盅酒饮尽方落座。
“李大郎好酒量……”面对众人皆赞,李惟心下哀叹:“‘大郎’怕是离不了了。”对于身边张充的挤眉弄眼,置若罔闻,只当不晓。
“诸位,少超兄先前将李大郎的手稿藏进兜中,岂非贪墨手?”冯元吉脸色微红,也不知是饮了酒之故或是别的。
“某是不欲此稿遗失,何来贪墨一说?”韩熙轶的反驳很是……苍白无力,“少超”乃是其表字。
李惟脑中忽闪现出这么副场景来,一个穿一身洗的发白的长饱的穷酸秀才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窃书不能算偷……窃书!……读书人的事,能算偷么?”
当然,韩提学可非穷酸秀才,一门俱富贵也。
冯延吉仍是笑:“有理,正所谓是窃书非盗也。”
韩熙轶面有不豫,干脆处之。以沉默。
旁者自顾饮酒搛菜,并不参与话题。“神仙打架”呢,别惹火烧身。
“少超兄是见猎心喜,那文稿上的字……不错。”常梦锡慢慢的说了声,正好解了围。
几位评审尽皆颔首称是,余者却是未曾见到那页稿纸的,听常梦锡此言,不由得变了脸色。
唐人爱诗词歌赋,但凡饱学儒士亦精于书法之道,这常学正与韩提学虽非当世书法大家,但也写得一笔好字,在泰州一地以为翘楚人物。
“见猎心喜”?触其所好也。所谓“贪墨”,无非是韩熙轶“匿藏”了李惟的那页稿纸,莫非真如常梦锡所言,是提学大人见了李惟的字忍不住要“占为己有”?李惟的书法真的“不错”?从常先生口中说出的“不错”,定然是相当不错的。
再看韩熙轶,喟然长叹:“后生可畏,焉知来者之不如今也?”指指李惟:“行文某不及汝这后生,书法亦不如……雏凤清声,前途可期。”
这……要不要如此夸张?李惟那阙《太常引》自是极好的,也因而间接为《爱莲说》正了名。这一文一词几乎是高山仰止般的存在,要说行文,李惟还真是有了一席之地。而韩提学精于经书,文章写的不算最顶尖,说行文不及李惟倒没什么,书法亦不如?
那张充一落座便狠狠地喝了几盅酒,脸色潮红起来,听得韩熙轶这话,却道:“我等却是不曾见过那稿纸,韩前辈可否拿来一观?”
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嗯,酒精上头了。
韩熙轶倒也不恼,只道:“正主在这坐着,正好现场写副字来。”
冯延吉等人亦是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