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阙《太常引》的上半阙,风格已是完全不同于时下词作。
“金波”、“飞镜”、“姮娥”,这些词,巧妙地运用神话传说构成一种超现实的艺术境界,对月抒怀,很自然地想到与月有关的神话传说:吃了不死之药飞入月宫的嫦娥,以及月中高五百丈的桂树。
听到此处,不由令人浮想翩翩,脑子里蓦然窜出一个词:浪漫。对,这种写作手法全无花间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浪漫洒脱。
“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
纵使冯延吉缓缓念来,也只是片息便诵完这四十九字的《太常引》。末了,他极是满足的吁叹一声,望了捋须不已的常梦钰,慢慢坐下。
听涛亭周遭围了数百人,原本较为嘈杂,但此刻却一片寂静,场面有些诡异。
“借过借过……”一个稍微有些颤抖的声音打破了这怪异的氛围,只见一人挤进听涛亭,走到一张几案前,提起笔来,口中低声念着“一轮秋影转金波”,在纸上一字一字的写着。
咦,这人是在录写《太常引》,词中没有生僻拗口的字,倒是易记,但还是写在纸上的好。
这人一带头,便有不少人反应过来,有自带文房四宝的赶紧默写,没带的便挤进听涛亭,一时间秩序有点乱。
七位评审倒是没甚反应,这几位先前已传阅过李惟手书的文字,心中默诵几遍,已是背了下来。对于韩熙轶貌似随意地将李惟写的那页纸藏进袖管,俱是后悔不已,先下手为强啊。
一阵忙乱过后,韩熙轶向那头“看戏”的李惟招了招手:“李惟,你且过来。”
“三堂会审了呀……”李惟心下嘀咕:“少不了要组织番说词了,这种事还是少做为妙哪。”
他这一路走过去,人群如潮水般向两边散开,给他留了通道,待他走过又重新围拢。
日头西沉,落日余晖映照在他身上,泛着金光。
“《太常引》,可是你新制词牌?何以有此名?”待李惟走进听涛亭,韩熙轶迫不及待地问。
这也是在场之人想知道的,只听李惟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响起:“汉周泽为太常,坚持斋戒,其妻窥内问之,泽大怒,以为干扰其斋戒,收送监狱。故有居世不谐,为太常妻’之谚……余尝读此事,印象深刻。前日与常先生月下畅谈,心有所感,欲填词记之,奈何遍寻已有词牌,尽是不当,是以制作新词牌以诉心声。恰忆起‘太常妻’之谚,遂取其事以名词,是为《太常引》。”
我去呀,这逼格也忒高了吧?就为了填一阙词,敢情词文已有却不欲增减以填入现有词牌,干脆自己制作新的词牌。要不要这样?有才任性么?
他这番说辞倒是说得通,制新词牌的动机就是这么简单。
到这时,那些对《爱莲说》存疑者似乎信了,相信李惟便是作者。要知道,填词总比制新词简单,况且,他的这阙词以崭新的写作风格带人进入了崭新的世界,哦,原本还能这么填词的。
更为关键的是,咏月抒怀,早已成为文人墨客笔下永恒的主题。词中篇什,缠绵悱恻,伤怀念远,幽情寂寂者多;思与境谐,景与情会,飘飘有凌云之气者少。而像李惟这样情思浩荡,神驰天外,异彩纷呈,实属罕见,与太白居士相类也。
“破题写中秋的圆月皎洁,似金波,似飞镜。‘转’而‘磨’,既见其升起之动势,复见其明光耀眼,一派生气勃勃的景象……”大概是“贪墨”了李惟的原稿,韩熙载有心为其推波助澜,评点一番:“下片陡转,如高山坠石,不知其来,突变为奋发激扬之音:‘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豪情胜概,壮志凌云,大有李太白‘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之势……”
“一结更发奇思异想,把这股英雄语、英雄之气推向高峰:‘斫去桂婆娑,人道是、清光更多’。杜子美对明月怀念家人云:‘斫却月中桂,清光应更多’。如此‘可照见家中人也’。后来他漂泊夔府孤城,离家千里,此时对月,想像又不同:‘斟酌姮娥寡,天寒奈九秋’。由于自己的孤寂,想象姮娥也会孤寂。”韩提学旁征博引,侃侃而言,说到此处,赞道:“汝言当得‘胸襟高怀’四字……”望常梦钰一眼,心道:“这怕是你老常这位小友拐着弯夸你呢。”
冯延吉接话道:“《酉阳杂俎》称: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遂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词源自传说故事,前人诗句,但内蕴丰厚多了。”
“诗亦相题而作。”韩熙轶点头作了总结:“由首至尾未离中秋咏月,只是意在月外,出之于飞腾的想象,使‘节序’之作更上一层楼。”
顿了顿,他环顾四下,道:“此词意境高远,别创新风,且是新制词牌,当为今日文会魁首。”
这是盖棺定论了,但这阙词活生生的摆在这,真真是谁与争锋,又怎会有人置疑反驳。
亭中,李惟不骄不躁,一副宠辱不惊的从容气度,配上这阙《太常引》,愈显风流跌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