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拿起面前这叠文稿的一页纸,念道:“江南早,湖上青荷少……”念了一阙《望江南》,评道:“此阙词文字清新自然,语调活泼生动,区区数十字将江南水乡之美写得极是到位,乃董达董自成所作,不错。”
董自成向以文风清新闻名,这阙《望江南》正是他的风格。众人四下张望,却是未见其人。
冯延吉解释道:“董自成今日身体抱恙,未至西山,此阙词却是其所无疑。”
这种情况虽然少见,但以往也曾有过,倒是无人置疑。
随后,冯延吉继续往下宣布,所谓“四大才女”及方倡尽皆榜上有名,一一评点下来,评语极是中肯。
在场的大多是学子文士,虽然未必写得出惊世名篇,但鉴赏力自是有的,听了这入选词作,暗暗比较一番,的确令人信服。只不过,这些词作只称得是中上之作,终究说不上惊艳。希望,只能寄托于“泰州三子”了。
自有那有心人注意到冯延吉宣读的那叠文稿只余三份,想来应是吕、张、三人的,而报出的名额却只有三十六人,那还有一人是谁呢?莫非是那“出淤泥而不染”的?
数百道目光注视之下,冯延吉又拿起一页文稿,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说道:“当今天下,若论词作数量与质量,唐、蜀并立也。赵崇祚编《花间集》,实有偏私之嫌,欺我江南无人乎?某是不服的。今日仅泰州一隅,便催生良作数篇,正当回击赵某人也。”
众人皆大声喝彩,情绪激昂。
《花间集》是最早的一部词总集(也可说是选集),是五代时后蜀广政三年赵崇祚所编集,其中包括自晚唐温庭筠等十八人的作品五百首,共十卷。作品的年代大概从唐开成元年至欧阳炯作序的广政三年,大约有一个世纪。其中收得最多的是温庭筠,共六十六首、孙光宪共六十一首、顾敻共五十五首、韦庄共四十七首,最少的是鹿虔扆和尹鹗,人各六首。
十八人为温庭筠、皇甫松、孙光宪、韦庄、和凝、薛昭蕴、牛峤、张泌、毛文锡、牛希济、欧阳炯、顾夐、魏承班、鹿虔扆、阎选、尹鹗、毛熙震、李珣等人。其中除温庭筠、皇甫松、孙光宪之外,都是集中在西蜀的文人,称为“花间派”,却无南唐一人。
《花间集》问世后,影响巨大,但因其中未收录南唐词人之作,引发江南文人抨击不已。
这件事,犹若一枚刺,扎在江南文坛,闹心呢。是以,冯延吉稍一鼓动,顿使在场众人生起同仇敌忾之心。
他也不去看那页纸,顿挫抑扬的念道:“秋风拂槛日暮,月浓夜半难眠……”
“西江月啊……”场中自有识货人,旋即说出此词牌。
《西江月》,调名取自李白《苏台览古》“只今唯有西江月,曾照吴王宫里人”。
冯延吉念的此阙较之欧阳炯那阙“月映长江秋水,分明冷浸星河”虽有不如,但言之有物,纵然稍有无病呻吟之嫌,亦属用心之作。再听冯长史说出词作者,众人露出“果然如此”之色,吕子坚,不负其名啊。
而吕岩则不急不躁,默默作揖。落在众人眼里,免不了又赞叹一声:“好气度。”
剩余两页文稿果不其然是出于刘充与胡定二人。前者填的是《踏莎行》,后者则是《生查子》。
至此,冯延吉宣读了三十九份文稿,所填之词皆与中秋(月)有关,其中“四大才女”及方、董二人在同一水平线上,而“泰州三子”则更胜一筹,无愧其号。
但自有那品鉴力不俗之人拿这些词作与《花间集》收录的词作相比,不得不承认,相去远矣。
如此,先前冯长史所言,惟口号也。
江南果无人乎?自然不是,冯延巳、韩熙载、常梦锡等俱为词坛大家,便是年仅十六岁的六皇子李从嘉亦是善于此词。然,今日泰州西山文会二百余阙词却真的达不到《花间集》所录之高度。
徒呼奈何也。
这时,冯延吉忽一声叹息,慢慢的说道:“今日这最后一阙词,某不如远矣,反复思忖比较,或与家兄仿佛也……”
他此言一出,尽皆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