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两个人不一样的。不一样!交关不一样!不过我都喜欢的!”
“侬都喜欢?个么啥宁更好呢?”
姚家阿姨貌似突然感觉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她盯着仓里满,没吱声。一秒,两秒,三秒……
“算了。”
“满满啊,侬有心事啊!”
“是呃,阿姨!我心里老烦呃。”
“侬怪万医生不贴心是伐?侬怪伊太一本正经了?两个人勿开心了?”
“么勿开心。”
“侬勿要瞒我了。我看出来了。两个男人啊,好了二十几年,是勿容易呃。”
“啥意思啊?”
“侬想啊,你们两个人都是有想法的男人,二十几年,不可能没有矛盾的啊!”
“可是阿拉从来没有红过脸。”
“就是刚呀!其实你们都把矛盾藏起来了,压下去了,二十几年,一直压着。”
“哦?”
“没有红过脸就说明你们从来没有解决过你们的矛盾。个么现在就要爆发了呀!”
“爆发……”
“爆发么肯定有导火线呃呀!我也不晓得导火线是啥,不过看起来马上要点着了。”
“导火线……”
“所以满满啊,听阿姨一句,要爆发就爆发好了,勿要再压了嗨了,太危险了呀!”
“我……我晓得了……”
“要吵就好好交吵一顿,有啥关系啦?事体摊到台子上刚清爽就好了么。”
“难的。”
“呐两嘎斗是勿是……”
“啊?”
“是勿是拉拉抢同一个女人啊?”
“哈哈哈哈!阿姨啊,侬……”
“我瞎猜呃啦!不过,男人和男人么,兜来兜去就是为了女人。我懂呃!”
“真的?”
“不过不对啊!万医生有老婆呃呀!伊哪能会……”
“阿姨啊!伊已经有老婆了,我连个女朋友也没有。假使现在我看中了一个,万医生却又来捣糨糊要拆散我,反对我跟伊个女的谈朋友,侬刚伊过分伐?”
“啊?有个种事体啊!个勿好,我要去刚刚万医生,伊哪能可以这样子的啦!”
“伊从来就看勿起我侬晓得伐!”
“侬看,阿姨说对了吧?呐两嘎斗啊,其实从来就莫交过心。二十几年,捣糨糊!”
“真的?”
“哎!我又想起侬老早呃女朋友了,陶子,陶妹妹。我老喜欢伊呃。”
仓里满顿时失去了锐气。他把身子靠向椅背,开始摸下巴。
“要是伊乐乐嗨就好了。侬告万医生就勿会得勿开心了。哎!算了,勿刚了。”
“真啊?”
“肯定呃。陶子会得闹呐两嘎斗弄乐服服帖帖呃。呵呵,个小姑娘,真来赛!”
这时,仓里满看见大块头的身影在外面一晃。
“好了阿姨,我叫大块头送侬回去了。老哎了,侬又要睏勿着了。”
说着,他朝外面做了个“过来”的手势。大块头随即走了过来。姚家阿姨慢慢起身。
“慢点慢点!我来扶侬阿姨!”
姚家阿姨在大块头的搀扶下终于站直了身子,开始往外走。
“谢谢侬哦,大块头!”
“勿要紧!”
仓里满一直默默地看着姚家阿姨离开。突然,姚家阿姨停住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仓里满。
“哦对了,满满啊,谢谢侬呃点心啊!”
仓里满纳闷了。“点心?”
“侬送呃点心啊!我最喜欢吃的桂花条头糕呀!光明村的,侬忘记了啊!”
仓里满更迷惑了。“条头糕?我没有送啊!啥辰光呃事体啊?”
“侬肯定忘记特了。就最近呀,哦哟,我也记勿清爽了,算了算了。”
仓里满看着姚家阿姨继续往外走。他貌似突然想到了什么,站起身来走到角落外面。他看见大块头搀着姚家阿姨走得越来越远。他突然大声喊住了姚家阿姨。
“阿姨啊!”
姚家阿姨和大块头停住了脚步。阿姨转身看着仓里满。
只听仓里满大喊:“侬为啥刚条头糕肯定是我送呃啦!”
姚家阿姨也大喊:“侬只刚度啊!条头糕宰切成一小段一小段了的呀!侬老早勿是刚,怕我吃条头糕梗牢,所以侬宰帮我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呃呀!侬只刚度!”
仓里满彻底石化!他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姚家阿姨一边转身继续往外挪一边和大块说话。
“呐老板忘记性大唻!桂花条头糕肯定是伊送呃么,不然还有谁?总不见得是陶子!”
大块头忙接嘴。“怎么可能是陶子!是老板忘记了。他事多,记不住的。”
“那我刚才托伊呃事体会忘记特伐啦?”
“不会不会!我等一歇还要回去听伊吩咐唻。侬呃事体伊肯定要关照我做呃。”
“噢,噢噢!大块头侬勿好打相打噢!听见伐!不然阿姨要生气呃!”
“晓得了,晓得了。”
仓里满一直呆立不动,看着姚家阿姨和大块头慢慢地消失在镜头深处。接着他慢慢侧过脸,越过在黑暗中跃动着的无数头顶,看投影银幕上正在默默放映的《教父》片段——
Neshire 学校外。Kay带着一队学生去操场。
Kay(对学生):快来,Nancy!走在一起,每个人。Blanche,好,很好……(然后,Kay看见迈克尔正站在他的卡迪拉克车旁)你回来多久了啊?
迈克尔:我回来一年了。不,应该是超过一年了。(稍顿)见到你真好,Kay……
乡村小道。迈克尔和Kay一起走过来。迈克尔的车跟着他们。一个小男孩骑着自行车经过,后面跟着一条狗。
小男孩:快跑,Dano!
迈克尔:我现在帮我父亲做事,Kay。他一直生病,病得很厉害。
Kay:但是你和他不一样啊,迈克尔。我没想到你会成为和你父亲一样的人。你不是这样和我说的……
迈克尔:和任何有权势的人比起来,我父亲没什么两样……
Kay笑了。
迈克尔:任何需要对其他人负责人的人都一样。比如参议员,或者总统。
Kay:你知道你说的有多幼稚吗?
迈克尔:怎么了?
Kay:参议员或者总统,他们不会杀人……
迈克尔:哦!到底谁幼稚,Kay?(稍顿)Kay,我父亲做生意的方式已经过去了,结束了。我是说再过五年,科里昂家族会完全合法。相信我。关于我的生意我只能和你说这些。(稍顿)Kay……
Kay:迈克尔,你为什么来找我?为什么?过了这些年你到底要我干什么?我曾不断地给你写信和打电话……
迈克尔:我来这人是因为我需要你——因为我在意你……
Kay:别说了,迈克尔……
迈克尔:……因为,我要你和我结婚……
Kay(摇头):太晚了,太晚了……
迈克尔:别这样,Kay,我会做你要我做的任何事,只要可以弥补之前发生在我们之间的事我都愿意做(Kay继续摇头)……因为那很重要,Kay,因为重要的是——我们要拥有彼此。我们要有共同的生活。我们要有孩子。我们的孩子……(Kay用手捂着脸)Kay,我需要你。我爱你。
仓里满看到这儿,不禁失落地摇了摇头。他退回黑暗角落里,坐下,又开始饮起酒来。
过了几天,在香油街上,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在医大后门处靠边停车。稍顿,陈真从车里下来。出租车离开。陈真站在街边,环顾四周。他发现香油街和5个月前他来取外景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不禁摇了摇头。不一会儿,他发现了远处的Jojo和郭美歌。她们两个人正站在一座小洋房前,貌似在用手描写着墙上那个大大的“拆”字。陈真加快了步伐朝她们走去。
“Jojo,这个拆,提手边旁,右边为什么是个斥责的斥呢?”郭美歌问。
“提手边旁啊,表示用手么,用手拆。那时候还没工具吧,所以只能用手拆。”Jojo答道。
郭美歌用手顺着拆字的斥描着。“你不懂就认了呗。我在问右边为什么是个斥,没有问你左边为什么是提手边旁。”
“可能古代拆迁的时候都会被训斥吧。”
“训斥?那谁被训斥?是被拆迁的,还是来拆迁的?”
Jojo被问得无言以对。她转过头来不再看郭美歌。突然,她眼里冒出兴奋的神色。
原来是陈真走了过来。“斥字从广字头,所以应该是代表和房屋有关吧!”
“嗨!你来得正好!我都要被这丫头问得发神经了!”Jojo发嗲地说道。
郭美歌从墙壁前转过身来,看见陈真已经走到了跟前便嚷嚷道:
“呀!这么不要脸的哈!还说吃完午饭一起散步,没想到是来这儿约会啊!”
“美歌,这是陈真。”
“认识。你好,陈真!”
“你好,美歌!你看,这个斥字……”陈真走到墙壁前,用手顺着斥字的头三个比划描了一下,“你看,是不是一个‘广’字?只是那个点变成了一撇而已。”
“嗯,有道理!”
“那广字下面的一竖一点呢?”郭美歌不像Jojo那样容易松口。
“这个……”陈真果然瘪掉了。
“那不就是一个大×吗?大×表示不要了,加上广字头就是房屋不要了,就是拆掉!”Jojo突然灵光一闪,大声地说道。
陈真拍手。“哈哈哈哈!妙!真妙!啊呀,现在一看这个拆字,突然觉得可爱了起来。”
“是人可爱吧?还说是拆字可爱,言不由衷哦!”郭美歌酸酸地说。
陈真收起了笑容。“那啥……说正事吧!”
“找我到这儿来干嘛?”
“是我老板要我解决问题,我脑子空空想不出办法,正犯愁呢。也许美歌你能帮我。”
Jojo在一旁煽动。“美歌的机灵劲你也看见了。我们俩一起帮你吧!”
“我们还有一个死党,叫做胡晓丽。我们三个加在一起就没有办不成的事了。”
“对的。”
“那好。你们看,这里一看就是要拆迁的。可问题是到现在还迟迟不动工。Jojo你知道,我5个月之前就来这儿取外景了。现在5个月过去了,什么动静也没有。”
“对的。”
“你紧张什么?”郭美歌不解地问。
“再过半年多油醋街医院就要在医大的球场举行150周年院庆了。我老板呢……”
“你老板?”
“柴非啊!”
“哦!对的,柴非。继续说!”
“我老板拿下了院庆视频制作和新媒体发布的项目……”
“柴非真厉害!”
“就是!”
“她要我确保院庆当天这里不会是一塌糊涂的工地。因为那会影响视频的美感。”
“原来如此。继续说!”
“本来想着到院庆的时候这里应该已经被工程队围起来了,所以应该不会有问题。”
“可是如果到现在工程队还没开始拆屋子,那到时候就不好说了,可能一塌糊涂。”
“所以你着急了?”
“对啊!我恨不得自己找木板来把这里统统围起来拉倒。这样就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开工也不怕了。我围起来,还能在围墙上做艺术展示,多好!可是,哎!我哪有钱?”
“所以如果现在能把这里统统围起来,就解决你的问题了?”
“是啊!工程队还会感谢我呢,因为他们就省力了啊!反正迟早要围起来的么。”
“可这里是人家开发商的地盘啊!你说围起来就围起来啊?”
“所以头痛么。都不知道去哪说事。”陈真挠起了脑袋。
郭美歌四处看了看。“这么大的地盘,又不是只围一个屋子……”
“看来你们俩也无计可施?”
“Jojo你怎么看?”
Jojo慢慢地摇着头。
“你们不是还有一个什么,什么死党么?叫胡……什么?狐狸?”
郭美歌和Jojo面面相觑。稍顿,两个人貌似心有灵犀地同时重重地点了点头。
油醋街医院行政会议。
会议室内坐着十几个人。有的记笔记,有的在听。除了孙四平院长,韩门副院长外,还有圆脸男领导,白发男领导和短发女领导也在座。几个人趁院长还没开口先叽叽呱呱地说开了。
“电视台有个想法,问能不能做个纪实片,真实记录我们医院急诊室的故事。”
“急诊室的故事!酷!急诊室节奏快,就怕电视台根本没法拍完整任何一个故事。”
“你说对了。所以电视台计划在急诊室装一百多个摄像头。”
“一百多个摄像头!酷!什么时候装?”
“其实最大的难题是病人的隐私……”
孙四平听不下去了。“这个问题不用讨论。我们不答应。就和电视台说怕影响工作,患者不满意。”
“可是这……”
“没有可是。”孙思平想尽快结束话题,可短发女领导并没打算停止。
“多好的机会……”她嘟囔了一句。
“把这个机会留给别的医院吧。”
“挺可惜的,孙院长……”
“如果电视台抱怨,就说到150周年院庆的时候给他们一个大礼包。”
“大礼包?”
韩门侧过脸,仔细地看着孙四平。
圆脸男领导脱口而出道:“可是院庆视频的项目都已经外包了……”
“哦?”孙思平盯着说话的人看。
圆脸男领导这时才发现不该说这话。他马上住嘴,紧张地看了看韩门。
孙四平追问道:“外包?外包给谁做?”
韩门说:“巴拉巴拉传媒。”
“巴拉巴拉?那是什么公司?你要做动画片吗?孙悟空大闹天宫?”
底下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但马上就收住了。
“是个自媒体制作公司,所以取名字的时候就有点,有点不那么传统。”
“这次院庆,韩副院长是要走非传统路线吗?”
“现在自媒体的受众已经超过传统媒体了。而且,自媒体受众的质量也比……”
“够了!我只想问你,到时候你请不请电视台来?”
“不用吧?现在自媒体平台……”
“你已经做主了?”
“当然,如果院长……”
“我只要你的回答。你是不是已经做主了,不请电视台而只在自媒体上报道院庆?”
所有人都愣在那里。只有白发男领导面带微笑,貌似很享受地看看韩门,又看看孙四平。
只听韩门说:“我想这是在我的职权范围内可以决定的事——我决定,我负责。”
孙四平把身子靠向椅背。他摸者下巴,好像不认识韩门似地看着他。
韩门继续说:“所以我回答是,我已经做主不请电视台而只在自媒体上报道院庆的盛况。”
“还盛况……我问你,上次你立的军令状,现在是不是可以和大家说说怎么样了?”
短发女领导和圆脸男领导咬耳朵。
“就是拆迁工地围围墙的事。”
“哦……我想起来了。”
接着他们都看向韩门。
韩门说:“令人奇怪的是,居民都已经搬迁,房子也都涂上了拆字,可就是不动工。”
短发女领导忍不住插话道:“对啊!我也觉得奇怪,根本没动静,更不要说有工人……”
圆脸男领导捅了捅短发女领导。女领导住嘴。孙四平笑了笑,不吱声,只有韩门在说话。
“这样下去拆迁进度肯定延后了。我觉得到院庆那天有可能还没开始拆房子而只是开始清理场地,或者正好开始围围墙。那样场面就很难看,会对我们不利。”
“我不是要听这个。”孙四平不耐烦地一挥手。
“所以我想抢先把围墙围起来。这样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随便他们什么时候开始拆。”
“你去围围墙?”
“上次会议上我立的军令状就是一旦工程延后我们就启动备用方案,就是自己建围墙。”
“所以,这件事你也已经决定了?”
“还是那句话,这是我职责范围内的事,而且又立了军令状,所以我决定,我负责。”
“你决定,你负责……我看你可以去找找李老爷子,劝他不要再固执了,见好就收吧!”
韩门突然怒视着孙四平。孙四平没有躲开他的目光,而是冷冷地和他对视。众人紧张。
“李老爷子说什么也不肯搬,成了钉子户了。不是钱的问题,他说是情怀,”孙四平嚷道,“情怀!”
“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一种直觉,貌似李老爷子和他那幢小楼的情怀——和你有关?韩院?”
“你想多了。”
“哈哈哈哈!不说了,不说了,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过……”孙四平突然把脑袋凑近韩门,压低了嗓门说话,“如果你是怕李老爷子给你吃闭门羹而不愿意去找他,我其实可以陪你一起去的。”
众人看着孙四平的举动,都面面相觑,不知所以。孙四平把脑袋缩了回来,然后坐直了身子开始发号施令。
“大家听好了,院庆不是儿戏,是大事。现在看来有两件事我们大家都回去琢磨琢磨。其一,医大周围拆迁工地围围墙的事。其二,不请电视台,只在自媒体上报道院庆的事。这两件事都是韩副院长做主的,所以他是主要负责人。但是我们也应该集思广益么,目的是把事情做好。时间已经很紧了,我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不愿意看到院庆那天掉链子。我们油醋街丢不起那个人。我提醒各位,现在离开院庆已经不足半年了。”孙四平转过脸来看着韩门,“韩副院长怎么说?你是不是要立第二个军令状了?”
“我觉得孙院长说得很好。你说的第二个军令状,是视频的事?”
“你说呢?”
韩门“啪!”地一下猛地一拍桌子,把众人吓了一跳!
“我立!自媒体报道我有绝对的控制权!”
白发男领导摇起了头。圆脸男领导又和短发女领导咬耳朵了。
“自媒体怕就怕网民的留言!”
“对的呀!韩院长这是在给自己找难题呢!”
孙四平见状要收场。“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散会!”
说着他带头急匆匆地离开了会议室。众人散去。韩门坐着。他摸着下巴,貌似在思考。他掏出手机,刚点开界面又迟疑地拿在手里不再继续。
“怎么还不来找我呢!难道这次我算错了?”他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