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伏龙客栈所在的山坡下,窄窄的道路早就被泥水淹没。一溜烟排着的是滚落下来的石块。泥水还在不断地往下灌,路上的积水很高。积水中可以看见有两个人,一男一女,躺着不动。不断有石头从山坡上滚落,东一块西一块,不知那一块会砸中那两个一动不动的身体。躺在地上的是仓里满和柴非。泥石流当中的仓里满突然出现了幻觉——
满天彩霞;群山翠绿;鹰唳嘹亮;金色的雪鹰从天而降,站在眼前好奇地瞪着精灵般的双眼看着镜头;更远的地方不断地有鹰唳响起;越来越多的金色雪鹰挤到镜头前张望着;雪鹰周围弥漫着雾气,还有一道明亮的光线射过来,貌似一条通往天堂的路径。挤在镜头前的雪鹰突然同时振翅而起!全部伸展的无数巨大翅膀顿时把彩色的天空遮挡得昏黑一片,飘下无数的鹰毛,还有鹰唳刺破苍穹!所有的雪鹰沿着那条光线通道往天上飞去。其中两只最大的雪鹰居然用爪子抓着仓里满的双手,奋力向上,向上,向上……
大地离仓里满越来越远,越来越远。那条明亮的光线通道越来越刺眼,越来越刺眼……突然,一声鹰唳之后,两只抓着仓里满的雪鹰同时松开了爪子一飞冲天!顿时,彩霞,群山,雪鹰,通道,大地,一切景象开始急剧地旋转起来!接着,大地离仓里满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仓里满突然从泥水里“腾——”地一下坐起来!他睁大了双眼看着四周,貌似还没醒悟过来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看见了旁边躺着的柴非,便马上爬过去把俯卧着的柴非翻过来。这时一块滚落的石头差点砸中仓里满。他站起来,开始把柴非拖到远离山脚的空地上。他拖了几下,发现没拖出多远,就蹲下身子把柴非抱起来。他掂了掂柴非的分量。突然——
“把我放下来。”柴非软绵绵地说。
仓里满一惊。他看柴非的脸,发现她紧闭双眼,可是嘴角却在动。
“把我放下来。”
仓里满确定柴非已经醒了。他作势要放柴非下来,可是在这之前居然又掂了掂她身子的分量。柴非一挣扎,整个身子便脱离了仓里满的双臂,站到了地上。她摇晃了一下,仓里满忙扶住了她。她甩开仓里满,扶着自己的额头,勉强站住了。
“无耻!”她瞪着仓里满大骂。
仓里满却一脸无辜。“我救了你。”
“你干嘛掂我!”
“你比看起来重呢。我一上手就觉得好奇,比我想象的重。”
柴非柳眉倒竖。“你还想象!”
愤怒让她又摇晃了一下。仓里满要扶她,她又甩手不让。
仓里满看了一下四周。“我们快离开这里,否则会被石头砸死。”
柴非勉强抬头看了看山坡上。“他们都逃出来了吗?”
“不能。他们没那个胆。”
“那怎么办?”
“听天由命。他们呆着不动也未必有事。我们逃出来也未必没事。”
“我们去哪?”
“离开这里。然后看能不能找到人家,躲躲雨。你能走吗还是我……”
“我自己走!”
柴非正要开始走,被仓里满伸手止住。
“等等!”
“哎?”
“那个人,在哪?”
“谁?”
“第一个跳窗的人!”
“高明?对呀!他掉到哪了?快找找!”
这时,他们听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
“仓总……仓总……”
仓里满和柴非顺着声音看去,原来高明躺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在呻吟。仓里满突然看见又有一块石头从高明头上滚落!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仓里满一个箭步冲过去,然后抓住高明伸在外面的脚踝,弓起腰用力一扯!就在石头砸中高明躺着的地方的一刹那,高明被拖离了险境。柴非瞪眼看着刚刚掉落的那块石头,吓得说不出话来。仓里满把高明扶着坐起来。
“能不能站起来?”
柴非也过去扶高明。他们两个人一起用力扶高明站了起来。高明摇摇欲坠。柴非用力扶住。
“没想到他是第一个跳窗的人。”柴非摇着头说。
仓里满点头。“这是我唯一没有算到的一出。”
“你,你算什么……”高明轻声地嘀咕道。
“我算你能不能自己走。”
“我自己走!”
仓里满和柴非两人同时松手。高明像一坨烂泥一样,“哗擦”一下又躺倒在地上。
仓里满叹了口气。“哎!不自量力啊这人。”
柴非埋怨。“你不能走就不要说自己走。我们都是很实在的人,听不得客套话。听懂没?”
高明在泥水里点了点头。
两人又把高明扶起来。三个人慢慢地开始挪动。高明一瘸一拐,仓里满和柴非左右扶持。
“仓总……”高明那稀里糊涂的脸上居然露出了微笑。
“嗯?”仓里满居然也软软地说话了。
柴非惊呼:“哦哟妈呀!仓总还从来没这么温柔地嗯过呢!”
高明的嘴咧开了笑。“其实这是仓总第一次和我说话。第一次,对吧仓总?”
“因为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哈哈哈哈!不管怎样,有了第一次,后面就好说了。你也别装酷了仓总!”
“你带头跳窗倒是蛮酷的。”
柴非附和:“酷的。”
“酷……”高明自言自语。
暴雨如注!不过风已经减弱了。远处的无名灯火照着三个人,在泥水里拖出长长的背影。
沪杭高速公路。
6辆大巴间隔有序地往杭州方向飞驰。最后一辆车内,胖胖饭和另一个火柴女站在车头部位,正用一条大床单围着一个人,貌似在变戏法。车里的人都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着。这时,从床单里面传出胡晓丽的声音。
“好了!”
胖胖饭两人收起了大床单。站在床单后的正是胡晓丽!车里顿时布满了像鸭蛋一样大的眼睛!只见胡晓丽一身雪白的制服,头上扎着红色的头巾,摆了一个左手叉腰,右手托盘过头顶,左膝盖微曲,脸左偏,不咧嘴只微笑的造型。白色制服恰到好处地勾勒出胡晓丽的身型,显得分外服帖。无领上衣的领口有金色勾边,衬托着她长长的脖子。胡晓丽维持着造型——一秒,两秒,三秒……司机看头上的后视镜,只能勉强看见胡晓丽的背景。
胖胖饭带头大喊:“哇!哇!哇!这美的!”
众人欢呼:“晓丽还真带着新制服哪哈!”
“敲黑板!不要说没用的。看这制服美不美!”胖胖饭嚷道。
“美!”
“美!”
“美!”
车里布满着的鸭蛋眼睛更多了。
有人喊:“转身!”
胡晓丽优雅地转身。造型没破。群众鼓掌。
“晓丽是学过模特的吗?”
“这小身材你看,一转身还更好看了!”
“她是不是怀孕了?”
胡晓丽拗着的造型一下子瘫了!她一脸肃杀地转过了身子盯着众人。
“你们说什么?怀孕?”她恶狠狠地问。
胖胖女忙打圆场。“哎唉!你不说我还想说呢。晓丽啊,你这身子穿着老的制服看不出来,可这换上了新制服,我们一看就看出来了。是不是有了啊你呀!”
“啊呀呀!你们这些老娘们,眼睛可真够毒的。可我没怀上啊!”
“不要说你自己还不知道啊!”
胖胖女说着故作夸张地上前扶住胡晓丽,把她带到了座位上。
“这都怀上了还折腾!好好坐着。今晚你就不该出来。”
胡晓丽一头雾水。她自言自语:“怀上了?”
“是啊!对了,你们家仓健呢?没看见啊。”有人喊道。
胡晓丽貌似如梦初醒似地转了转眼珠子。她掏出手机拨号,然后听手机。
四季酒店。
房间里漆黑一片。有匀称的呼噜声。有手机铃声。手机一闪一闪。一只手摸到了手机。黑暗中传来仓健的声音。
“喂?这么晚,出什么事了?”
手机里是胡晓丽的声音。“你在睡觉啊?我们都赶来杭州了!”
床头灯亮了。仓健从床上坐起来,一脸惊愕。
“什么!来杭州!”
“我带了大部队过来。仓总有难,我们来救他。”
“大部队!喂,石总呢?”
“石总?”电话那头的胡晓丽貌似很惊愕。
沪杭高速公路。
石龙岗坐在第一辆大巴里。大巴逐渐驶近一个指示牌。石龙岗低头从前挡风玻璃看出去。指示牌上写着“伏龙镇”,“50km”的字样。石龙岗掏出手机,拨号,然后听手机。
伏龙镇。
万国的车在泥水里缓缓前进。可以看出他在山坡附近。蓝牙电话响。万国接听。
“喂?龙岗,你到哪了?”
“离伏龙镇50公里。”
“好。我刚才在镇上转了几圈,可是没找到他们。”
“你一个人难找。”
“镇上的酒店我也问了,没见他们。”
“他们?还有谁?”
“他来这儿可不会一个人。我猜韩门也在,所以还会有另外五六个人。”
“看来喊300个人过来是对的。”
“你估计他们会在哪里呢?”
“嗯……我要到了镇上看一看才能猜他们究竟在哪里。”
“好吧。有一个电话进来了,我先挂了。”
万国说着接听另一个电话。“喂?”
蓝牙喇叭里传来忻怡的声音。“你还没睡啊?”
“哈哈哈哈!你可真行。不知道我一直在找那个人啊?你怎么还没睡?”
四季酒店。
忻怡躺在床上讲手机。
“睡不着。会不会出事啊?我真担心。”
“我刚才在镇上兜了几圈,没看见鬼哭狼嚎的场面。”
“你找到最危险的地方了吗?”
万国的车慢慢靠近山坡下了。
“最危险的地方?”万国琢磨着忻怡的话。
“对啊!刚才我听电视里说伏龙镇是降水最厉害的地方。这种天他去那里……”
“你是说他是故意的?”
“看来现在我比你更了解他了。很明显,他事先研究了天气。”
“他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不过他一定是在做一件最危险的事。”
万国慢慢把车开到山坡下。这里就是刚才仓里满他们掉落的地方。万国仔细地看着滚落的一块块巨石和地上的积水。他抬头看上面。他的视野被车顶挡住,看不到上面的客栈。
“我知道了。你睡吧,我一定会找到他的。”
“你要活捉他。他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
“好,我一定活捉他,然后把他带到你这里来认罪。”
万国停车,开车门。他下了车站在车旁往上看。终于,他发现了半山腰的客栈。有石头滚落。
伏龙厅。
堵在窗外的巨石纹丝不动。越来越多的雨水灌了进来。地板上已经有脚踝高的积水。盛岗试着开门,门不开。他又试着开窗,窗不开。他无奈地看着唯一一扇洞开的窗户,摇头,然后归座。徐东,金文泰和于浪夕都坐着,他们的脚都没在水里,踢里踏拉地踢水玩。
“韩院长,都说柴非是你的人呢。”徐东说。
韩门故作惊讶。“我的什么人?”
徐东笑着看了看金文泰他们,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的女人。”还是于浪夕点穿了。徐东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哈!反正是这个局面了,我们兄弟之间说话就直来直去了啊。”
韩门也笑了。“哦?那你们是小看她了。”
“怎么敢小看她。我们都觉得她很厉害。你看,刚才她跳窗的时候毫不含糊,是个模子!”
“韩院长是怎么认识她的?”
“她是我的贵人。”
众人一听,马上来劲了。东南西北的脑袋凑了过来,耳朵都竖起来了。
“你们知道我现在已经不是医生了。”
“是吗?难怪你一直不穿白大褂。”
南西北附和地点头。
“可你是孙四平孙院长的门徒啊怎么……”
“徐老板,这前辈的事我们就不谈了好吧?”
徐东连连点头。“好。说你自己。”
“我是10年前离开油醋街医院的。然后去了美国。进修。你们懂的。”
“是在油醋街呆不下去了?”
“无立足之地。”
“明白。像韩院这么有想法的人在油醋街医院这种地方如果不是老板一般是要被赶走的。”
“所以我就走咯。现在想起来,我走得真好!”
“因为,柴非?”
“我在美国遇到了柴非。她当时身体有点问题,我帮了她。没想到她后来帮我的更多。”
“是她,让你不要做医生了?”
“没有那么具体。要知道,最大的帮助往往不是具体的事,而是能扭转你的想法的一句话。”
“所以你读商科了?”
“没错。柴非说我要明白自己手里有什么别人没有的东西才能赢,而且永远赢。”
“基业长青!韩院你牛!怎么聊你都紧抓中心思想。小学里作文一定很棒吧?”
这时明亮的大厅里突然黑了!随即又亮了。接着所有的灯就开始一亮一暗地闪烁了起来。
山下,万国开着车慢慢地绕到了上山去客栈的小道口。如果不是道口有“伏龙镇客栈”的指示牌没人能分辨这里有一条上坡的路——乱石成堆,积水蔓延,掉落的树枝肆无忌惮地铺满了地面。万国停车下来查看。他顺着隐约可见的路沿往上看。原来还明亮的客栈灯火在闪烁。他不再犹豫,转身回到了车里。他开车慢慢地沿着小道往上走。树枝在车轮下被碾压出吱吱声。小石头被车轮蹦出老远,稍大的石块被车轮挤到了一边。万国小心地打着方向盘,前车轮躲避着大石块,艰难地往上挪动。大灯照射着前方,突然!万国前方有一块巨石刚开始滚动!万国急急刹车!他定睛一看,那块巨石已经开始往他这儿冲来了!他急打方向盘,猛踩油门!车轮在泥水里发出一声尖叫,车头猛地往左一拐,车子便冲出了车道。那块巨石擦着车尾就滚落下去了。但是死里逃生的车子并没有稳住,整个车身顺着斜坡开始往下滑落!方向盘后的万国眼睁睁看着车外的画面开始像坐过山车一样地移动,无奈地摇头大喊:
“中招!”
辉腾车横着身子加速滑落。只听“嘭——!”地一声,车身被一颗大树卡住。巨大的惯性把大树撞得花枝乱颤,车子也左右晃动了几下,终于平衡住了。车内没有动静——万国的脑袋耷拉着,垂在被安全带死死拉住的胸前。车大灯的两柱光无助地射在山坡上,在黑夜中分外显眼。雨水疯狂地砸向车子,貌似不满车子打破了风雨的节奏。顺坡而下的大小石块也添油加醋地砸向车身,发出刺耳的声音。
伏龙厅。
灯光最后挣扎着亮了几下就再也不亮了。大厅里一下子陷入了黑暗中。这时,吊灯开始发出剧烈的叮铃声——大厅在摇晃!黑暗中五双眼睛还勉强能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