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男人只有一个归宿’搜索。结果惨不忍睹。”忻怡说。
她和万国还在油醋街一号酒吧里。
“搜出了什么?”万国问。
“‘一个男人夜不归宿’,还有‘一个好男人才是女人最好的归宿’……”
“也好,让你见识一下中文搜索的力量。”
“还有说传统的中国男人不会满足只有一个女人而有钱人是很多女明星的归宿之类。”
“失望了?”
“OK啦!也让我了解下这里的人都在想什么,对我有帮助啊!”
“别装了。然后呢?你用英语搜索了?”
“我用‘mainy’搜,结果第一页全部是《教父》,而且大多是中文网页。”
“你用心的。”
“我说过我会用心的。不过我只用心了一个晚上。你呢?二十年,你用心了吗?”
万国低下了头。
油醋街上,仓里满一边啃着大油饼,一边轻快地走着。他脸上写着两个大大的字——满足。
酒吧里,忻怡继续在说:
“然后,我果然在他的抽屉里找到了《教父》。我没想到的是那是英文原版的。”
街上,仓里满左右张望了一番然后快步穿过马路来到街对面的油醋街医院。他朝医院里走去。
酒吧里,忻怡问万国:
“你知道他自学了整整二十年的英语吗?”
“不知道。”
“二十年!难以想象。”忻怡的嗓门大了起来。
“他真会装。”
“他会装的。是一流高手,和我不相上下。”
万国没忍住笑了出来。
“怎么?”忻怡不解。
万国笑得更厉害了。他不得不扬手招呼大块头过来以掩饰自己的失态。
大块头来到了跟前。“万总!”
“那什么,老样子再来一杯。不,两杯。”
大块头微微一欠身就离开了。
“你知道这个人长得像谁吗?”忻怡突然问。
“呃?”
万国扭头看着走远的大块头背影,然后一脸疑惑地看着忻怡。
“Luca Brazi。《教父》里的一个杀手,是最凶狠的一个人。”
“好吧。你是说仓里满留着这个人就是因为他长得像《教父》里的一个杀手?”
“没错。不在酒里掺水?e on! Who cares?这才是真正的原因,长得像Luca Brazi。”
“十几年前,仓里满就想要一个杀手?”万国一脸茫然。
那一边,在油醋街医院的门诊大楼里,仓里满啃着还剩下不多的油饼,一个人坐着电梯上楼。楼层指示依次亮起——5,6,7……
酒吧里。
“刚才我说他有两股气——邪气和死气。其实,他眼里有三股气,还有一股。”忻怡说。
仓里满坐电梯,啃油饼。楼层指示8,9,10……
“这最后一股气,我没说,因为怕说出来吓着你。”忻怡的声音弥散在空气中。
楼层指示亮起15的时候,电梯“叮——”地一声开门了。仓里满走出电梯。
“是——杀气?”酒吧里,万国问。
“你猜到了。”忻怡的身子松了下来。
“邪气,死气,和,杀气?”
“不要说左手右手了啊!”
“现在有三种气了,左手右手也不够了啊!”
“住嘴!”
“好吧。这最后的杀气就只能穿心而过了!”
“你还说!”
“邪气抓住左手,死气抓住右手,然后杀气穿心而过!哇,画面太美我不忍看!”
“能发明双硫碘化钾的人果然有画面感。”
“可你是我派去的杀手啊!怎么反而被穿心而过?”
“反杀。”
“属于正当防卫?”
“防卫过当。”
“你是说,他杀人了?”万国直击要害。
这时,仓里满一边往嘴里塞进最后一口油饼,一边跨进韩门开着门的办公室。
“我不是说他杀人了,而是说如果需要,他会杀人。”忻怡盯着万国说。
韩门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微笑地看着仓里满走进来。
忻怡的声音在继续:“他,真的会杀人,而且是有计划地杀人。”
仓里满一扬手,把已经揉成一团的油饼纸从韩门身后开着的窗子里弹了出去。他的嘴还在咀嚼着油饼。他在办公桌前的椅子里坐下,然后咽下了最后一口油饼。韩门也坐下了。
“既然他对我有痛苦的失望以至于绝望,他会不会把我杀了?”万国问。
“你最好小心点。”忻怡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我怎么小心?我天天和他打交道。”
“的确防不胜防,因为你斗不过他。”
“不一定。他打不来架的。”
“不是。他不会靠体力取胜,而是……”忻怡用右手食指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脑子。”
“那,只能靠你了。你脑子好,你保护我。”万国示弱的时候可以装得很可怜。
“对了。本来我没想和他多啰嗦,想着连世界上最奇怪的病人我也见过。没想到……”
“你要和他纠缠下去?”
“我要用他这个病例写一篇文章。你知道我需要一个亮点申请亚洲心理学会名人堂的吧?”
“你选中他了?”
“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病例。他的心理内核是被层层包裹着的,需要一层层地剥开。”
“那你,不走了?”
“不可能,我还要回美国的。只是我在这里的时候要尽量多和他接触。”
“那我帮你约!”
“不用了。”
“呃?”
“明天,我会和他见面。”
万国的嘴巴做了一个大大的“哦!”,然后把身子靠向椅背。忻怡低头喝酒。
“杀气穿心而过!”万国嘀咕了一句。
忻怡抬起头来想努力面对万国意味深长的微笑,但是她失败了。才一秒不到她脸上就写出了三个大大的字——难为情!她马上狼狈地把目光转向了别处,接着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Oh, my God!”她自语。
在韩门的办公室里,他把面前的电脑转向仓里满。仓里满看见电脑里有川普和***的头像。
视频解说:“早上大约9点,***从酒店左侧缓缓走向庭院。***则从酒店左侧走向庭院中央。两人在庭院的红地毯上握手。这是美国在任总统第一次同朝鲜最高领导人会面。”
“这是好上了?”仓里满看着视频问。
“怎么可能。”韩门微微一笑。
“今天是6月12号?”
“是啊!全世界都看着他俩呢。”
“怪不得我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你办公室里。今天他俩都见了,我们也得见。”
“那要不我俩也握个手?”
韩门作势要起身。仓里满摇了摇手。
“不来他们那套。我们聊点实际的。那什么,你鼻子倒也没伤疤啊?”
“我皮肤好。”
“看来你打架也不行。”
“那你错了。我是让着那小子。想当年大杨浦的毛豆你认得伐啦?控江路呃。”
“我不认得。可是我知道大杨浦打相打一只鼎呃呀。侬是大杨浦呃?”
“那时普陀大自鸣钟呃要和阿拉大杨浦对开,伊拉根本不配模子。”
“那到底打起来没有啊?”
“毛豆派我去。我带了10个人,他们20个,我们赢了。”
仓里满竖起了大拇指。“是模子!”
“后来这件事被大学里知道了。我差点被开除。”
“那时你已经上医大了?”
“刚上大一。”
“难怪你在大学里吃不开。”
“谁说的?那些不理我的都是假正经。我身边还是有很多兄弟的。”
“那你到底是流氓啊还是阿飞啊?我到现在也搞不清楚流氓和阿飞的区别。”
“同学们都当我是流氓。哈哈,说起来这做流氓么就要做大的,做小流氓有啥劲啦!”
此言一出,仓里满和韩门都同时看向电脑屏幕。屏幕上并列放着川普和***的大头照。
视频播音:“***总统在记者会上表示,美国将暂停在朝鲜半岛的军事演习。他说美国将停止“战争游戏”,称在朝鲜半岛的军演耗资巨大,且非常有挑衅性。但***表示,对朝鲜的经济制裁仍将继续。”
“你说得对。所以后来你就不做流氓了?”仓里满从视频上收回了视线。
“我想通了,做小流氓没劲,就不再闹事了,开始好好读书。”韩门说。
“因为只有读好书才能做大流氓?”
“还能不能聊了?你喝咖啡还是茶?”
“我只喝我们家的咖啡。”
“那你喊他们送过来。”
“我可不想让他们看见我坐在你办公室里。”
“别装了。在西安你和我不是已经坐在一起了?”
说着,韩门起身到一边摆弄起咖啡杯来。
“那不一样。就像他俩——”仓里满朝着电脑屏幕翘了翘大拇指,“——谁知道他俩暗地里有没有聊过。但是这样坐在一起给全世界看就不一样了。”
“仪式感。”
“西安会也过去两个月了,对,正好两个月。你怎么没动静的?”
“没想到你比我还急。这不像你的风格。”
韩门端着两杯咖啡过来。他递给仓里满一杯。
“客随主便。你就别挑了,试试我的咖啡。”
仓里满接过了咖啡杯。
“你刚才一进门我就看出来你今天气色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知道要喝你的咖啡了,心里不爽。”
“哈哈哈哈!不对,你不是不爽,恰恰相反,你的脸上满满写着另外两个字——得意。”
“我能和魔鬼做交易,当然得意。”
“错。不是那样的得意,而是,而是像小学生解开了一道难题那样的得意,藏不住。”
正喝着咖啡的仓里满差点没呛出来。他勉强咽下了一口。
“这咖啡有这么难喝吗?”韩门皱起了眉头。
“你还真说对了。有一个人来我这儿玩花招,各种眼花缭乱,到最后还是被我拿下。”
“这是你的强项。不过,那个小李子,李军,被你拿下了吗?”
仓里满一愣。“你知道了?”
“这个圈子很小的,仓老板!”
“是他自己选择喝罚酒。”
“可据我所知,你根本就没有准备敬酒,而是只有罚酒。”
“他太喜欢抢了。”仓里满不想谈论酒。
“抢话题比抢东西还让人讨厌。”
“我只说了一句要他合作,他就抢过话题说他绝不答应降价。”
“哈哈哈哈!他的境界可见一斑。”
“有没有搞错!我要让他降价?如果要让他降价不用我亲自和他聊吧?不识抬举。”
“08年金融危机微刻差点倒闭,这小子却能拿来那么多资金江湖救急,所以一直很傲。”
“所以我还用为他准备敬酒吗?”
“我无所谓。后辈需要教育懂规矩,这个你去弄。我们现在该聊聊正事了。”
“两个月了,你也该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了吧?”仓里满看着韩门说。
“两个月了,你也该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了吧?”韩门看着仓里满说。
“精彩!我就是愿意和聪明人做生意,即使那个聪明人是魔鬼。”仓里满收回了视线。
“既然我们俩都已经想清楚了,我们就来对一对,看是不是我们想到一起去了。”
韩门话音刚落仓里满就伸出四个手指。“四个字——基业长青。”
“你要谁基业长青?”
“经销商。我们的兄弟!”
“很好。如果我们想让经销商基业长青,那,谁是我们的敌人?”韩门进入了状态。
“老外。原厂。”
“很好。你的千马医疗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这次我要教训教训朗飞。我要让他们知道在我们的地盘上到底谁可以基业长青!”
“很显然,他们并不认为你,作为它的经销商,有资格谈论基业长青。”
“这就是老美的思路。我要让他们知道他们一直是错的。他们误判了这块土地上的人。”
“是模子。”
“是大杨浦的模子,还是普陀大自鸣钟的模子?”
“是千马的模子。”
“最可怕的人就是那些即使失去一切也在所不惜照样勇往直前的人。”
“你的第一个对手,Williams Mr. Lynch,是不是这样的人?”
“如果他是,我就敬他一尺。当然,他还是得死。”
“你想好了?”
“谁是蝼蚁谁是雪鹰,是时候较量一下了。”
“你要他怎么样?”
“我要朗飞从中国消失。他们不配在我们的地盘上撒野。”
“什么时候?”
“2019年2月的某一天。”
“院庆?”
“就用朗飞公司作为祭品献给油醋街医院的院庆吧!其他老外公司看见了也就懂了。”
“杀鸡给猴看?”
“我这样说,你没什么意见吧韩院长?”
“副院长。”
“我在说院庆那天的事。”
韩门站起身来连连作揖。“韩某受之有愧,但又却之不恭!”
“你心里也不用嘀咕朗飞收购千马的钱会打水漂。我知道你比我还需要那笔钱。”
刚坐下的韩门又站起身来作揖。“韩某受之有愧,但又却之不恭!”
“虽然你说你可以帮我抬高收购价,但是我心理价位还是在一个亿,美金。”
“不止。”韩门摇了摇手指头。”
“我们联合圈子里的兄弟们一起打老外,半年时间,一个亿的开销应该够了。”
“你既要老外花一个亿收购你,又要把老外灭了,够狠的。”
“因为是要给他们教训,所以一定要他们喊痛。只有痛了才会记住,才会学乖。”
“是模子!”
“以为老外原厂可以任意宰割我们经销商兄弟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将一去不复返,将,将来时。还没开始。”
“你的时间表是什么?”
“还有什么时间比院庆150周年那天更酷的吗?”
“没错。我们就定在那个日子宣布油醋街医院新的耗材供应模式开始运营!”
“到那时,老外会降价。一定会。你同意吗?”
“那是大事,是整个计划的核心,是我答应参与你这个项目的价值所在。”
“很好。看来我们在这一点上已经达成了共识。”
“这就是我这两个月来考虑的结果。”仓里满看着韩门说。
“这就是我这两个月来考虑的结果。”韩门看着仓里满说。
“不给这些老外颜色看看,他们以为我们经销商就只有被他们宰割的份。”
“只有比他们更强才能压住这些自以为是的老外。”
“打他们!”
“打他们!册那!”
两个人都激动地挥了一下手。韩门差点打翻咖啡。稍顿——
“如果老外的原厂是经销商基业长青的头号敌人,那么第二号敌人是谁?”仓里满问。
“是经销商自己。他们没有能让自己基业长青的愿景和计划。你的千马正好是一个反例。”
“很好。所以,你认为今天的千马是很好的能让经销商基业长青的模式?”
“这就是我选择你的原因。”韩门的眼里烁烁发光。
“还有什么原因?”
“千马很干净。选择千马我不用担心有人恶意举报然后我被查,千马被查。”
“肯定有人会举报。”
“我也肯定会被查,你也肯定会被查。我的问题是,你准备好了吗?”
“你说呢?”
韩门微微一愣。他站起身,然后走到窗前看外面。窗子开着,微风吹动了两边的窗帘。窗子上方有一闪一闪的光亮,伴随着电器短路的吱吱声——院标还在测试照明电路。
“我在想你刚才说过的那句话。”韩门说。
“最可怕的人就是那些不惜失去一切也要和敌人死缠到底的人。”仓里满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显然你已经准备好失去一切了。”
“而且还杀气腾腾!”仓里满目露凶光。
韩门的声音却软了下来。“你和两个月前我见到你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你怕了?”
韩门不吱声。仓里满喝着咖啡,眼睛幽幽地看着窗前韩门的背影。然后又说:
“其实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我。你听说过雪鹰重生的故事吗?”
韩门的背影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他头上院标一闪一闪的光亮勾勒出他的剪影,忽明忽暗。
“可能,我永远也认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你——我们,到底谁才是魔鬼!”韩门说。
仓里满看着韩门的后背,狰狞地笑了。
夜。
万国家的卧室里史云裹在被窝里在看一本书。万国穿着睡衣来到了被窝里。床头灯很柔和。
“怎么样啊这一天?”史云扭过脸问。
“完败!”
史云一愣。她放下书,看着旁边垂头丧气的万国。
“你又和仓里满闹了?”
“不是我。是忻怡。”
“我不明白。你干嘛要带忻怡去见他?”
“看看他心里在想什么东西。”
“不对!你肯定有事。你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我自己也糊涂了——我到底在干什么?”
史云抱住万国的肩膀。“呐,每次你糊涂的时候是谁帮你走出困境的?”
“你。”
“那就告诉我吧。什么事让你不惜代价居然把忻怡从美国喊回来了?”
“本来想着给仓里满做个心理治疗的。”
“他心理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