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坐在办公桌后面噼里啪啦地击打着键盘,然后重重地回车——搞定!他松了口气,慢慢地把身子靠向椅背。小美拿着笔记本进来了。
万国伸手止住了她。“等一会儿。”
“知道了。”
说着小美转身就要退出去。
“帮我把门关上。”
小美退出去,顺手关上了门。万国看着窗外,掏出了手机。他看着窗外的乌云越来越厚,拿着手机沉思着。一秒,两秒,三秒……然后他打开手机拨号。对方手机响了半天才有人接。
“还以为你不会再打来了呢。”电话那头是章颐。
“你急匆匆的这是要出门啊?”
“去磊矶山看看。”
“你这么拼,是铁了心要把这事往他身上挂了?”
“你自己想想,谭斌最后出现在磊矶山,不是被他引导的还会是谁?”
“你已经知道是他告诉Paul磊矶山上有鬼瞌睡能治失眠?”
“没有。本来我想你比我更容易查清这件事,可看来你并不上心啊,算了。”
万国听着手机半天没吱声。然后——
“喂?喂?”章颐喊着。
“你去吧。马上要下暴雨了,小心点。”
“下暴雨?”章颐一愣,“没有啊,万里无云呢!你怎么知道我们这里要下暴雨?”
“哦!呵呵,是我们这里要下暴雨。忘了你在千里之外呢!”
电话那头不吱声了。万国也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还是章颐先开了口。
“那你,自己小心。我走了。”
万国收起了手机,看向窗外。天空乌云密布,窗玻璃被一阵雨点击打,发出“刷刷”的声音。雨点并不连续,有一阵没一阵,可是一阵比一阵凶猛。万国貌似下定了决心。他打开手机微信,找到忻怡,开始发信。
“有暴雨。要小心。”
沪杭高速公路上,两辆黑色奥迪车往杭州方向疾驰而去。刘本子开着第一辆车,旁边坐着仓健。黑叔开第二辆,后排坐着仓里满和忻怡。两辆车以相同的速度前进,显得颇为专业。天上乌云密布。没雨。
“哈哈哈哈!双硫碘化钾!哈哈哈哈!”仓里满狂笑着。
忻怡在一旁干着急。“啊呀你别说出来啊!”
“哈哈哈哈!没想到万医生在读书的时候那么疯啊!”
“是咯。你没想到吧?”
“喂,黑子!你能想到吗?”
黑叔专心地开着车。仓里满看着他一动不动的后脑勺大声地问他。
“没想到。”黑叔看着前方回答了一句。
“哈哈哈哈!他可真会装!这么多年,一直装酷,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黑叔不露声色,一门心思地开车。
忻怡掏出了手机。貌似有微信。
“完了!一定是来接我的人找我了。”
她打开手机,刷开微信看着。
“就和他们说你已经被我接走了。来那么晚,不知道今天有暴雨啊?不专业。”仓里满嘟囔道。
“是万国。”忻怡轻声说道。
“哦。曹操。”
“他也说有暴雨。要我小心。”
黑叔继续不露声色地开着车。仓里满却自言自语似地大声说开了。
“ZJ省暴雨灾害每年导致约2千间房屋倒塌,另外有1万5千间受损。”
“嗯?”
“2003年是暴雨灾情最轻的一年,也占到全年灾害损失总数的13%。”
“你研究这干嘛?”
“因灾死亡13人,大牲畜1320头。”
忻怡听得目瞪口呆。她看了看黑叔的后脑勺,发现他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6月23日全省入梅,6月30日出梅。25日全省有一次强降水过程。开化、衢州、新昌、绍兴、兰溪、诸暨、淳安、富阳、建德、浦江、上虞、奉化、常山、龙游,都是在50mm以上的。可是降水最大的是伏龙,达到128.5mm。”
“芙蓉?”忻怡听到了一个有趣的地名。
“埋伏的伏,一条龙的龙,伏龙,趴着的龙。”
“哦,我还以为是芙蓉花的芙蓉。”
“虽然不是花朵但也是一个很美的地方,美到我想死在那儿。”
“怎么死?”
“被暴雨洗涤,然后灵魂升华,肉体自然就死了。”
“不是因为伏龙这个名字?”
“你说对了。伏龙,的确是一个能让强龙低头的地方。”
忻怡看着仓里满神叨叨的脸,一时说不出话来。黑叔不动声色,继续开车。
“6月24日19时15分,桐庐富春江水库泄洪,流量达到每小时700立方米。”仓里满根本停不下来。
“时间记得还真准。”
“6月24日晚,钱塘江也开始封港。那个美得我要死在那里的地方……”
“怎么了?”
“有5人失踪,7间房屋倒塌。”
“天!”忻怡掩住了嘴。
“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吗?”仓里满终于侧过头来看忻怡。
“吓我呗。根据研究,男人从3岁开始就有恐吓女人的冲动。”
“我是想告诉你,即使开车送你去杭州我们也做得如此专业。”
“是,是为了我?你研究这些数据是为了送我去杭州?安全保障?”
黑叔眼睛直直地看着前方,专心地开着车。
“所以,我用了两辆车。”
“你,不用吧?”
很明显,忻怡已经被感动了。她的声音无比柔和。
“如果一会儿会务组问你为什么不等他们的车来接你就走了,你就说……”
“我就说那是因为你们不够专业,都不知道路上有多少概率会有暴雨!”
“妥了。他们的确来得太晚了,没有留足应急时间。”
“他们会不会认为我耍大牌,太矫情了?”
“你应该耍大牌。”
“哦。”
忻怡低下了头,脸上满满的写着两个字——幸福。
“伏龙镇上还出现过一条白色的风柱,煞是好看!再加上冰雹,美不胜收!”
此时忻怡正沉浸在幸福的感觉中,并没有仔细听仓里满的话。这时奥迪车突然猛烈地扭了一下,仓里满和忻怡都在安全带里被拧了半圈麻花。
黑叔忙说:“前面可能有车子被侧风吹歪了。司机没有经验,真危险!”
“是本子?”仓里满问。
“不是。应该是本子前面那辆车。”
“我想我们家的人不会这么弱。我相信你,黑子!”
正说着,外面暴雨倾盆而下!奥迪车的前挡风玻璃立刻模糊一片。雨刮器自动打开了。
高速路上的车都放慢了速度,唯独两辆奥迪车毫不示弱,超过一辆辆车,朝着杭州方向飞奔。
中午时分,在虹桥火车站内,柴非从一辆车的副驾驶座上下来。陈真从驾驶座里下来。他们跑到后备箱,陈真提出行李。
“陈真你快回去吧!这暴雨越来越厉害了。”
“好的前辈。不过大风大雨的你一个人出去,真的可以?”
“我必须一个人去。”
“韩门的视频……”
“我一会儿在火车上再看一遍,然后你就可以发到圈子里了。”
柴非说着拉起行李箱,三步并作两步地往车站里走去。陈真回到车里,提速离开。
柴非拉着行李径直往里走着。车站里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没一会儿,柴非已经坐上了火车。她坐在靠窗的椅子里松了一口气,看着车厢里一个个像落汤鸡一样的乘客,不禁摇了摇头。她掏出了手机,点开了微信,然后“聊医疗”的圈子。里面有很多没有读的信息。这时,她突然被一个陌生头像发的信息吸引住了。他点开了那个头像,原来是高明。他私信柴非:
“谢谢你的邀请!”
柴非想了一想,然后回了一条:
“有意思吗!”
那头马上有了回应:
“我欠你一块玉。”
“我不要!”
“那我们伏龙镇见。”
“你有胆吗?”
“我敢送玉就敢去伏龙镇。”
柴非看着窗外,想着什么。车厢里落汤鸡越来越多了,每个人都很狼狈。柴非又发微信。
“我劝你还是别玩了。你不在那个层次。”
“我马上出门。”
柴非看着微信,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笑。她继续写: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伏龙镇不是你去的地方。你hold不住的!”
“我只要能hold住你就行了。一会儿见!”
柴非不禁咬牙切齿:“朗飞就出这样的猪头三。糟蹋了千马,糟蹋了仓里满。”
列车里响起了温柔的女播音:“欢迎您乘坐和谐号动车组。本次列车是由上海虹桥开往杭州的G1369次列车。列车途径嘉善南,桐乡。上车后请您核对车票对号入座,将随身携带的物品摆放在行李架上……”
万国办公室。
玻璃门上传来敲门声,然后小美推门而入。她手里端着一杯咖啡和一袋吃的。
“万总,快吃吧,都几点了你不饿啊?”
坐在办公桌后发呆的万国这才如梦初醒。
“哦,谢谢你小美。”
小美把吃的喝的放到了办公桌上。万国貌似非常急切地拿起咖啡就喝。
“今天你怎么了宅在里面。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
万国喝下一口咖啡。“你帮不了。”
说着他打开袋子,拿出一条长长的三明治吃了起来。
“你慢点吃!仓总不在办公室你怎么像丢了魂似的。你们俩还真是……哎!我不懂。”
“什么?”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就吵个不停。一个不在了,另一个就失魂落魄。”
“你是说仓总?”
“你也一样。”
小美说着转身离开了,随手关上了玻璃门。万国见状,马上拿起手机开始发微信。
“你到了吗?”
是发给忻怡的。
杭州四季酒店里,忻怡和仓里满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餐厅里没有其他人。忻怡在写微信。仓里满喝水。
“你说万医生现在在干嘛呢?”仓里满幽幽地问了一句。
“在读我的微信。”忻怡头也不抬地说。
“他会不会突然出现在你面前?”
“干嘛?”
“上次我没让他去西安,结果晚上我回酒店的时候他……”
“他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忻怡从手机里抬起头来。
“嗯。把我吓一跳。”
“我可没有那么大魅力。”
“露出来了。”
“哎?”
“你的心理活动。我没说万医生会不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你啊!”
“你,你怎么那么坏!”忻怡作势要扔手机砸仓里满。
“你要小心。琢磨人心理的,最怕的就是走偏心。因为一走偏心就再也不准了。”
忻怡决定不再理他的怪话。“我下午讲完课就去灵隐寺,去把心洗一洗。你陪我去吗?”
“我不去。本子和仓健会一直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换人了?”
“让你图个新鲜。”
“还有比你更新鲜的人?你可以称得上天下最大的新鲜怪了,每次都让人看不懂。”
这时刘本子和仓健走了进来。忻怡见状起身离座。仓里满坐着没动。
“讲课愉快!忻怡教授!”他在忻怡身后大声喊着。
忻怡径直走出了餐厅。刘本子和仓健跟着也出去了。仓里满只喝了一口茶,黑叔就出现了。
“我们走吧黑子。一会儿去伏龙还得开两小时,而且路不好走。”
“这天气,他们都会到吗?”黑叔担心地问。
“不但都会到,而且都会准时到。”
“老大威武!”
“不是我。是那个女人威武。”
说着,仓里满喝了最后一口水,起身离座。黑叔跟着他走出了餐厅。
万国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外面暴雨如注。窗玻璃被打得哗啦啦响。万国掏出手机看微信。
“我害怕!”是忻怡。
万国马上打字回复:“怎么了?”
“他会不会杀了我?”
“好吧,你喜欢上他了。”
“你不要乱讲。”
“上一次爱上他的那个女孩也问了一句同样的话——他会不会杀了我。”
窗玻璃上噼里啪啦的雨声更猛烈了。万国看着窗玻璃,脸上写着两个大字——担心。
“我讲完课了。本来想去灵隐寺,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我不想去了。”
“你还是想去的对吧?你想让我劝你不要去。我不劝的,你听从内心的召唤吧。”
万国继续看着噼里啪啦的窗玻璃。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了。等了一会儿——
“好吧。”
看了这条微信,万国没有再回复。
已经是傍晚时分。黑色奥迪车在被暴雨罩得严严实实的杭州公路上飞驰。四周除了雨水就是大风,什么也看不清。黑叔开着车,神情非常安然,根本看不出因为暴雨他有任何不安和多余的动作。仓里满坐在后座,扭着头看着窗外,同样地神情坦然,貌似外面的大风大雨和他根本没有关系一样。两个人都不说话,车里异常安静,只听见打开双跳灯后的“哒哒哒哒”的声音。一会儿,车子在经过了写着“伏龙镇”的指示牌后右转开上了一条小路。
暴雨!暴雨!写着“伏龙镇”三个大字的招牌被风雨刮得摇摇欲坠。黑色奥迪车飞速地经过了招牌,车底下飞溅起大片的泥水,义无反顾地往前开去,瞬间就淹没在雨幕中不见了。
此刻小美拎着包走进了万国的办公室。万国正靠在椅子里,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窗子发呆。
“我走了万总!雨小了,乘机快回家吧!”
“好。”
万国看都没看小美一眼。小美愣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离开了。这时万国的手机响了。
“嗨!”万国发现是史云打来的,便温柔了起来。
“嗨!我到你这儿来吧?我想去你们的饭庄吃饭。好久没去了。”
“好的,那我就在办公室里等你。”
“嗯。我快到饭庄的时候打你电话你再过来正好。”
“拜拜!”
万国收起了手机。他想了想,突然从椅子里跳了起来,然后径直朝仓里满的办公室走去。
万国推开了门。暗黑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万国走了进来。他把门直直地开着,然后往里走,走,一直走到窗子前。他拉起了百叶窗帘,站在窗前看着对面——韩门的窗关着。雨停了,刚刚停。天空中居然透出一片红色的晚霞,煞是好看。万国往左看了看,发现一头雪鹰急匆匆地飞到院标前,然后伸出双爪抓住了院标,把身子挂在了上面。万国不禁露出了一丝微笑。他又看向韩门的窗子——窗子紧紧地闭着。上下左右有几扇窗子被打开了,貌似在暴雨过后透透气,吸收着难得的雨后初霁的甜美空气。可是韩门的窗子却一直紧闭着。万国放下窗帘,走到电视机前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正播放着一张卫星云图。
电视播音:“……预计本市的降水有所减弱。暴雨云团正在ZJ省中部聚集,未来可能有更大的暴雨袭击杭州及其周边。杭州已经发布暴雨红色预警……”
万国关闭了电视机。他耷拉着脑袋,慢慢地走出了办公室,关上了门。室内恢复了黑暗。但靠墙站立着的雪鹰标本那水晶般透明的双眼却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
伏龙镇客栈伏龙厅宴会厅。
这是一间很开阔的大厅。眼睛所见没有一根柱子,四周一律是厚重的原木作墙。天花板是放射状的粗大椽木,椽木聚焦的中央是一盏层层叠叠无比华丽的水晶吊灯从高高的顶上倾泻而下,煞有镇力。地板更是木木木!一条条铺满每个角落。大厅的几个角落放着深色的木柜,木柜上有各种厨具和餐具,微波炉和烤箱也赤裸裸地搁在那儿,没有任何碍眼。一只壁炉里正从容地烧着几根木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也把大厅的一角映射得红彤彤的。四周的窗子全都开着,任凭暴风雨在窗外肆虐也只有零星的雨点可以飘进来,倒也不失野趣。当你感觉到这是一家典型的乡村俱乐部的时候,你的眼睛会被这大厅里的两样东西吸住——不是巨大的水晶吊灯,而是墙上的一幅幅油画和大厅中央那张巨大无边的木桌。那简直不是一张桌子,因为在桌面上几乎可以容纳现在坐在它周围的四个人同时跳广场舞还绰绰有余。那四个人是徐东,金文泰,于浪夕和盛岗。这四个人貌似已经在大厅里坐了很久了。他们每个人身穿清一色的雪白衬衫,头脸都收拾得山清水秀,手里不停地把玩着红酒杯。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了那些外企老总常见的表情包——故作深沉又含而不发。
金文泰抬头看了看窗外。“雨水充沛啊今天。”
“现金流。”
金文泰一愣。“你说什么盛岗?”
“现金流么,雨水,是个好兆头。我办公室窗的下面就是一条河,风水看过的。”
“对了,你怎么搬到乡下去了我正想问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