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国拉上行李箱，看着郭美歌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启动车子，慢慢往前开。万国一直看着车子离开。车子慢慢走远了。

郭美歌在反光镜里看着万国站在路灯下的身影自言自语：“在现实中抓不住的惊喜和做梦也没什么区别。”

她的车子闪着左转方向灯来到小区门口后开始左转，可是马上又停住了。车子停在门口犹豫着，然后左转方向灯突然变成了右转方向灯，车头也迅速地从左猛地打向右，随后车子“吱”地一下右转上了马路。

油醋街一号饭庄里已经没有客人了。秀气女正在打扫地面。一个厨师正站着笑眯眯地刷手机屏。这时，郭美歌从外面走了进来。她看见了秀气女就喊：

“秀秀！”

“美歌姐！这么晚了你还没吃饭吗？”

秀气女说着她直起身来，对着厨师喊话：

“喂！别玩手机了。美歌姐来了，快去做点吃的！”

厨师慌忙收起手机，转身要往里走，被郭美歌喊住，“等等！给我做四份馄饨，带走。”

“得咧！秘制高汤伺候！马上就好！”

说着厨师一溜烟地往后跑去。

“哈哈！又要去急诊吗？你也真够拼的，深更半夜闯急诊。”秀气女说。

“我就要找今天夜班的。我怕明天再来他们就下班走了。”

“出什么事了这么紧张？”

现在还没弄清楚，不好说。一会儿我就提着馄饨去审他们。”

“那得多放辣椒啊！辣椒也不行，得用我们的千年老不死辣条天花！保证他们都招了。”

“喂！干脆拿一罐辣椒水好了！”

“喂，刚才你那个朋友，叫娇娇的，和急诊的金护士长在这吃面呢。”

“我知道。她们聊什么了？”

“说论文什么的，聊得挺热闹。”

郭美歌不吱声了。她默默地坐着，貌似有心事。秀气女见状脸色也凝重了起来，“馄饨该好了，我去给你打包啊！”

说着她转身往里走去。郭美歌双眼愣愣地看着不知道什么地方，脸色肃杀。

外科急诊室里，中年医生李国辉带着一男一女两个实习医生正在聊天。

“急性阑尾炎，当然应该马上手术。开进去以后你会发现每个人的阑尾千姿百态。”

实习生都崇拜地看着正滔滔不绝的李国辉。男生问：

“那最好看的是哪一种呢李老师？”

“你要找阑尾做女朋友啊还最好看？”

女生鄙视地看了男生一眼，“就是！”

“不过还真有好看的阑尾。”李国辉说，“我就喜欢白板胖胖的阑尾，还水汪汪的，带着血丝。”

“那不是化脓性阑尾炎了吗？”女生问。

“恐怕都快穿孔了吧？”男生接嘴。

“Bingo！你们读书读得不错。我就怕死读书的学生，不懂灵活，不懂幽默。”李国辉来劲了。

“那你最怕看见什么样的阑尾呢？”女生问。

“这个问题问得好！你们猜猜。”

男声转了一圈眼珠，“我猜，应该是位置比较深的阑尾吧，因为开起来会比较难。”

“不对。位置再深也能搞定，大不了延长切口。”李国辉说。

“那就是已经穿孔的阑尾？因为肯定有腹膜炎了呀！”女生大声说。

“不对。腹膜炎有什么可怕的？洗干净加引流就行了。”李国辉颇为得意。

女生开始寻找突破口，“对了，我先问一下李老师为什么喜欢白白胖胖水汪汪带血丝的阑尾？”

“因为那就证明急性阑尾炎的诊断正确啊！也就是说明病人没有其他什么问题啊！”

“懂了。老师说过，阑尾炎最怕的就是误诊。”女生点头。

“对的。记住，一旦误诊为阑尾炎，就说明你可能遗漏了其他重要的疾病，这就严重了。”

“难怪老师看见白白胖胖的阑尾就高兴，因为那是最典型的阑尾炎了。”男生永远只说废话。

李国辉继续问：“好，现在回到我的问题。诊断急性阑尾炎，开进去后，最怕看见什么样的阑尾？”

这时突然从门外传来响亮的声音：

“李老师最怕看见正常的阑尾！”

三个人都吃了一惊。他们齐齐地看向门口，只见郭美歌提着一个袋子正走进来。

“郭美歌？”李国辉露出了微笑。

两个实习生都好奇地看着郭美歌，然后看着李国辉。郭美歌提起袋子晃了一晃，“茶水间！”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李国辉喊住了她，“几份？”

“四份啊。”

“讲究！同学们，快跟我一起去茶水间吃夜宵。”

这时郭美歌已经走到隔壁茶水间里去了。李国辉跟上，两个实习生欢呼雀跃地殿后。

来到茶水间，两个实习生在打开袋子往外拿馄饨。李国辉说：

“同学，吃归吃，规矩要懂的。如果有病人你们要马上过去，哪怕嘴里还有半只馄饨。”

“懂了，李老师！”男生喊道。

四个人坐下开始吃馄饨。实习生女吃了一颗馄饨，抬头看郭美歌，“谢谢你啊，这馄饨真好吃。我经常在医院里看见你，怎么称呼你呢？”

“我……”郭美歌刚开口就被李国辉打断，“她是我们医院的副院长，郭美歌郭副院长。”

实习生男慌忙咽下馄饨，还站了起来，“副院长？！”

“别听你们李老师瞎说。”郭美歌笑了，“我不是医院里的，我是千马医疗的郭美歌，卖医疗器械。”

男生疑惑地坐了下来，同时往嘴里又塞了一颗馄饨。李国辉说：

“我们医院她比谁都熟。你们要想留校啊，找这位姐姐就对了。”

话音刚落男生又慌忙站了起来，“我想留校啊姐姐！你真的有路子？”

郭美歌直摇头。李国辉也哈哈哈地笑了起来。女生硬生生地把男生拉到椅子里坐下，“你别丢人现眼了！”

“现在的孩子可真够直接的。”郭美歌对李国辉说了一句。

男生听见后不服气了，“是李老师说的，机会转瞬即逝，一定要扑过去抓住！”

“你学得还真快！馄饨吃完没？”李国辉听不下去了。

“还有一颗。”

“马上用那最后一颗馄饨把嘴塞住，然后你们两个回到诊疗室坐着等我。”

男生马上把一颗馄饨塞到嘴里然后开始收拾餐具，女生也站了起来要走。

“你俩一定是第一次跟李老师做夜班吧？”郭美歌问。

“你怎么知道？”女生好奇地看着郭美歌。

“因为李老师在给你们讲阑尾炎的故事啊！阑尾炎是第一集，后面还有很多集呢。”

“你刚才的回答真好——最怕看见的是正常的阑尾，因为那就说明是误诊了。”

“你们李老师还有很多故事呢，你们拍拍他马屁，他一高兴就把绝招传给你们了。”

“谢谢你！我们先走了。”

女生说着拖着实习生男就往外走。李国辉在他们身后喊话，“没病人就看书，一会儿我来考试。不要老八卦！”

郭美歌感叹道：“小女孩挺可爱的啊！年轻真好。”

“现在的学生和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和他们严肃不起来。”

“其实跟着你可以学到最实用的临床知识。这点你是外科最强的，我师父一直这样说。”

“我就吃亏在写不出文章，只能做开刀匠，没法高大上。”

“病人喜欢开刀匠啊！你的手术量是外科数一数二的吧？”

李国辉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他张开手指，用力伸屈着指间关节，“已经快三个月没上手术台了，手痒。”

“那个肠瘘的病人好了吗？”郭美歌问。

“好了。”

“我知道那个病人是其他医院都不肯收只有你敢收下来做手术的，没想到会有并发症。”

“不然怎样？不手术的话她马上就不能吃饭了。人一旦不能吃饭就垮了。”

“我师父就说你心肠好，所以吃亏是正常的。”

“也无所谓吃亏不吃亏啦。家属虽然闹得很凶，但病人的生活质量提高了，我也高兴。医院让我停止手术六个月，我也正好可以静下心来想一些事情。尤其是夜里两三点钟的时候，很安静。只是，手痒。”

李国辉说着抬起双臂，两只手开始在空中做着想象中的手术动作。一招一式，堪称完美。郭美歌抿着嘴一副想说又不能说的表情。可最后她还是开口了：

“喂，看你这么着急想上手术台，不如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

“你师父要请我吃饭？”

“什么呀！我听师父说你只需要在急诊呆三个月就行了，不是六个月！”

“真的？那三个月马上就满了啊！”

“不要说是我说的啊！三个月一到科室就应该通知你回病房了。”

“太好了！再不让我上手术台我都要疯了！喂，是你师父帮的忙吧？”

“这个我就不说了。你自己去问他。”

“说起来我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个老同学了。他好吗？”

“你们找个机会聚一聚吧。他好不好的，你自己问他，我也说不清。”

“他也真不容易。想当年他是我们外科的重点培养对象，直奔高大上而去的。”

“其实他和你一样。”

“什么？”

“你们都是心肠太好，要被人欺负的。”

“你师父被欺负了？谁？”

“真的，你和他聚一聚吧，啊？你们老同学叙叙旧，心情就会好起来。”

李国辉看着郭美歌，发现她眼里亮闪闪的貌似要哭出来了。他把身子靠向椅背，“你师父有你这么一个徒弟也该知足了。”

这时一个护士出现在门口。她礼貌地敲了敲开着的门。李国辉和郭美歌都抬起头来看她。

“李医生，刚才那个大抢救的病人有几个医嘱还没开。我都打印出来了你补一下吧！”

说着她走进来递给李国辉一张纸，然后看了一眼郭美歌，“美歌也在啊？快回家睡觉吧，否则你的皮肤都毁了！说毁就毁的啊你不要不当回事。”

“哦，刚才是不是李老爷子也来了啊？那病人可够大牌的啊！”郭美歌问。

“可不是吗！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你们聊，我走了。”

护士说着转身离开了。李国辉在看护士给他的纸，郭美歌看着他，“你刚才参加抢救了吗？”

“我去帮忙的。老爷子毕竟岁数大了，反应跟不上，具体的操作还得我们做。”

“用BMG装置了？”

“啊？”

“BMG装置！肱骨头！”郭美歌在自己的肱骨头位置上比划着说。

“哦，那个，用了。病人的静脉没有了，就用了一套BMG。”

李国辉的眼睛一直看着手里的那张纸。郭美歌盯着他，“用得顺手吗？”

“不是很顺手。用惯了你们家的，所以……”

“那你用的是哪家的呀？”

李国辉的眼睛还是没有离开那张纸。他在偷偷地笑着，而且笑得越来越厉害，最后发出笑声。

“你笑什么啊？”郭美歌气呼呼地等着他问。

李国辉终于抬起了头，“我在做穿刺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算账。”

“我可不找你算账。我有那么小气吗？没人规定一定要用我们家的东西。”

“哟哟哟，瞎讲有什么好讲的啦！”

“我就想知道他们家的产品你用了以后觉得怎么样。”

“说真的，不是很顺手。不知道是因为第一次用还是因为设计方面没有你们家的好。”

“是李老爷子让你用的？”

“呵呵，这个……一定要点穿吗？”

“我给你培训了那么多次，你第一次用居然用了别人的。”

“所以才觉得不顺手啊！我的手感都是你的产品培训出来的么，他们又没有培训过。”

“我也没怪你。”

“你没怪我？”

李国辉用手抚着自己的胸口，还夸张地大喘气。郭美歌继续问：

“除了不顺手之外，还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吗？”

“最明显的感觉就是不顺手。”

“感觉不顺手对你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重要啊！”

“为什么？”

“骨髓穿刺最重要的是位置要正确。要不顺手的话很容易位置偏掉的。”

“那位置偏掉会怎样？”

“位置不对的话输液根本进不去啊！浪费了宝贵的抢救时间，会要了病人的命的。”

“要了病人的命又怎样？”

李国辉一愣，“那……喂！你把我绕进去了。你可真行！”

“所以不要小看顺手不顺手的问题，因为那直接关系到病人的生命！”

“我懂了，郭老师！我错了，下次一定用顺手的东西！”

“命悬一线的东西一定要事先接受培训，经过反复操作才能确保用的时候万无一失。”

“的确不能拿来就用。”

“我也没怪你。”郭美歌突然软了下来。

“我自己怪自己呢。”

“看来我们的培训课程还要加强。我明天去找朱老师。”

“我第一个报名参加！”

“对了，你就要回病房了。以后你要在病房里开展BMG啊，有那么多适应症。”

“败血症。”

“还有很多。我会请专家来和你沟通的。喂，到时候你可以写文章啊这么新的技术！”

“对啊！我正愁没文章呢！我再不写文章恐怕要被踢出油醋街医院了！”

“这次就帮你设计一个高大上的研究课题。啊，太好了，李老师！”

“还得谢谢你师父！”

“啊？”

“是他帮我提前三个月回病房的，那我就可以提前三个月开展研究了啊！”

“对的。看来心肠好的碰上心肠好的还行，要遇上心肠坏的就会被欺负。”

“太好了！我们好好合计合计，把研究方案定好，我报医院里批。”

“病人送几病区了？”

“你干嘛？”

“BMG一般两三个小时就要拔掉的。我想知道那家的产品拔针的时候有什么问题。”

“明天再去问吧。”

“我要问当班护士。我要第一手资料。”

“我还真不知道送去哪个病区了。我做完事就回来看病人了。”

“没事，我自己问。千马医疗厉害的地方就是，在油醋街医院没有我们不知道的事。”

说着郭美歌得意洋洋地看着李国辉，李国辉则是一副我不服你不行的模样。

此时在李云鹤家的书房里，李云鹤正穿着睡衣站在书架前翻阅着一本书。

李姐在门口轻声说：“教授，床铺好了，快睡吧。”

李云鹤没有吱声。他把书放回到书架上，然后拿起桌上的手机，刷屏，拨号。

“老爷子还没睡啊？”电话里传出仓里满的声音。

“你不也一样。”

李云鹤说着踱到门前，把门关上了。

“我在西安呢。”

“你去西安干嘛？”

西安。仓里满卧室里的电视机在说：

“美国针对钢铝产品增收关税的政策已从上月开始实施。中国针对美国猪肉、水果、红酒等100多种产品的报复性关税措施也随即开始执行。除此之外，两国针对对方价值500亿美元产品的新关税已经揭开盖头。”

仓里满一边踱着步一边和李云鹤讲手机：

“这次来西安收获不要太大哦！回上海后我来看你啊有些事得听您的意见。”

“我还说得上话吗？”李云鹤的声音貌似有点奇怪。

“您是想听我再喊您一声继爹吗？我就再喊您一声继爹好了。”

正说到这里，仓里满停止了踱步。他注视着电视屏幕——

“这种行为会对美国产生深远影响，并导致从电视机到维生素产品价格上升。农业、航空航天以及制造业受到的影响可能最为严重。处在风口浪尖的上提心吊胆的美国公司……”

“呵呵，那用上海话说，你就是我的过房泥子了。”李云鹤说。

“这个好听，叫什么？过房泥子？呵呵，好，就这么定了。”仓里满的眼睛还在看电视。

“你在看电视啊？贸易战？”李云鹤也许也听见了电视机里的声音。

“美国佬折腾的。”

“你现在好像也在打贸易战么，和你的老东家，朗飞公司。”

“我这个不叫贸易战，我分分钟灭掉朗飞的，他们根本没赢的机会啊继爹。”

“你们到底谁灭掉谁啊？朗飞不是要收购你吗你还灭掉他们。”

“我回上海和你说。对了，我在西安和韩门见面了。”

李云鹤不吱声了。仓里满提着手机，可是半天没有李云鹤的声音。电视机播音还在继续——

“美国90%的洋参产自威斯康星，该州很难面对失去中国市场的局面。从18世纪开始，中国就是美国洋参的主要市场，其进口量占美国产量的四分之三。田纳西州的第四代农场主哈金森说，自己一直密切关注相关新闻，希望局势有所缓和。‘贸易对双方都很重要，’他说，‘我们不需要损人不利己的政策。’”

“喂？继爹？您睡着了？”仓里满对着手机喊。

手机里传来淅淅索索的一阵动静却没有说话声。

此刻的李云鹤已经把手机搁到了桌上，开着免提。他正撩起睡衣，露出胸膛。

“您在做啥？”仓里满问。

“我在看胸腔引流管留下的伤疤！”李云鹤说。

“我懂的。我一直记着的。我不会放过韩门，您放心。”

李云鹤放下了睡衣，然后按灭了免提，又把手机放到了耳边，“你最好不要忘记。”

“不会的，继爹。”

“对了，我打电话过来是告诉你，你说的那家BMG我今天用过了。”

“是吗？怎么样？”

“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不过细节方面还需要改进，用起来要顺手才好。”

“是东盛拿来的？”

“嗯。你们那位大小姐喊不动啊，没来。东盛的人跑得不要太快！”

“郭美歌？她一定有事来不了。否则，她跑得一定比谁都快。”

“行了，反正你更关心东盛的那个东西。就这样了，你回上海后来找我一趟。”

“好的，继爹。”

仓里满收起了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