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里满趴在地上,貌似在紧张地寻找什么东西。他爬来爬去,低着头搜索着地面。他把头放到更低的位置,眼睛看向办公桌下面。他终于发现了要找的东西,然后把右手伸到办公桌底下,非常辛苦地抓到一样东西。这时突然传来敲门声,仓里满猛地把手从办公桌底下收回来,手里紧紧握着刚才抓到的东西,“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整理着衣襟。
第二次敲门声响过后小美推门而入。后面跟着万国。仓里满把双手放到身后,看着他俩进来。
“仓总,你在干嘛哪脸那么红?”
“红了吗?坐久了,刚起身活络了下筋骨。”
他回到椅子里坐下。万国走过来在办公桌对面坐下,摆弄起自己的电脑。小美则走向吧台。
仓里满低头轻轻地拉开了右手边的小抽屉,然后慢慢把握着的右手放在拉开的抽屉上面,手一松,“哒啦”一声,有一粒小小的药片从仓里满的右手中掉落到抽屉里。药片掉落的声音很轻,很细微,细微到万国根本不可能听见。但就在这时,万国停下摆弄着电脑的双手,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仓里满一边轻轻地把抽屉推回去,一边抬起头来迎接万国的注视。
稍顿——
“什么?”
“你要去西安?”
仓里满没有吱声,而是看着小美端着一杯茶慢慢走到万国身边,把茶放在他面前。
“万总试一下我调的蜂蜜茶,保肝的,你试试看。”
“谢谢你,小美。”
说着他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然后点着头放下杯子。仓里满一直默默地看着。
“嗯,很好。谢谢你小美!不是很甜,我蛮喜欢的。”
“好了,你们聊,我走了。”
说着,小美转身轻快地走出办公室,然后关上了门。
万国又喝了一口茶。仓里满说:
“保肝,你要保肝,有些事就少操心好了。”
“所以,你是要我不要管西安展会的事?”万国问。
“我们又不放展台,不弄讲座,不拉广告,一分钱都不花,还有什么好管的?”
“见见朋友吧。那么多年了,也应该在那个场合露露面。圈子还是很重要的。
“我是想出去散散心。那些人可能都要把我给忘了吧。”
“呵呵,长脚Lehman谁会忘记?都在抱怨你不肯露脸呢,说你装鬼弄神,故弄玄虚。”
“其实我这次去是要带仓健和胡晓丽一起……”
“回老家?”
“不是。是去看一个亲戚,在西安边上,老仓家的,很多年没见了……”
“你不用和我说这些。你就直接告诉我,让我不要去西安就行了。”
“你去不去西安你自己定。反正我是要去了结一桩心事,和你没关系。”
万国端起杯子喝起了茶。稍顿——
“那是真的不要我去了。我觉得这事现在挑明还太早。”
“什么?”仓里满扬起了眉毛。
“我不和你一起去西安,等于是把大家的猜测给坐实了。”
“什么?”
“都在说你已经不信任我了,你没听说?”
“谁会和我说这个除了你?你不说,我就不知道。”
“那你现在知道了?”
“让他们说好了,我不知道你还在乎这些?”
“时机不对。别人虎视眈眈要收购我们,我们之间不能出问题。”
“没问题啊,有问题吗?”
“如果这次你一个人去了西安,就会有问题。”
“别神经兮兮的。”
“你是铁定了心不要我一起去了?”
“我还真不信这些。”
“那就是你铁了心。”
“说了是私事。”
“私事公事,有人会在乎吗?你长脚Lehman一露面就说明了一切。”
“那我就不去展会现场好了。我惹不起,我躲开还不行吗?”
“别忘了你可是预定的会展中心的客房,而且还是套房。”
一听这话,仓里满突然“哈哈哈哈”地爆笑了起来!他止不住笑,不得不从椅子里站起来。
万国静静地看着他。仓里满继续哈哈哈哈,在雪鹰的注视下来来回回地走着。一会儿——
“万医生,了不起!”
仓里满转身对着万国竖起了大拇指。
“你,宝刀不老!什么也瞒不过你。”
“我们之间,其实不必这样,Lehman。这么多年了,谁不知道谁啊。”
“你要相信我。”
仓里满终于不再笑了。他回到椅子里坐下。
“我相信你。”万国说,“可问题是,你越来越不相信自己了。你不相信自己的判断,开始多疑。”
“哦,错了错了错了,万医生。我多疑是生来就有的。”
“西安展会是4月12号开始。我就在那段时间拿休假吧,也免得你每次要和人解释。”
“随你。”
“朗飞一直要见你,你也不能永远不见。”
“他们是不是应该告诉我们他们的出价了啊?”
“我猜他们现在最头疼的是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卖。”
“我有的选吗?或者说他们有的选吗?”
“他们没的选。如果不能收了千马,Williams就做不成CEO。”
“所以他们还在等什么?傻不傻?”
“不是他们傻,而是他们遇到了你这样的对手。”
“我很好的。”
“是。你很好,所以他们就傻了眼。”
“呵呵,我真的很好的,天天坐在这里等他们出价。不知道他们还在磨叽什么。”
“那我这就去告诉他们你要他们出价?正好我在写邮件,一分钟搞定!”
万国说着作势要在电脑上写邮件。仓里满慌忙制止:
“别!”
“我继续写……”
“喂!我还不知道我要卖给谁呢。”
这时,万国突然有所醒悟似地从电脑上抬起头来看着仓里满。
“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们的Williams会去西安展会所以你才去的?”
“不说。你猜。”
万国端起茶杯,眼睛越过杯沿看向对面的仓里满。仓里满一脸得意,也看着他。
如果仓里满真的已经算到了这一步……万国不禁打了一个寒颤!这感觉和他上次想为什么Paul最后会出现在磊矶村那个问题的时候,一模一样。
万国喝了一口茶后放下了茶杯。
“我服你。”
“再说一遍?”
“我服你。”
“再说一遍?”
万国“腾——”地一下从椅子里弹了起来。他瞪着对面的仓里满,中气喷发!
“我服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万医生能服我,我好开心!我好开心!”
仓里满早已经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他直直地对着万国放声大笑!
外科大楼大堂里,石龙岗和胡晓丽已经换了一个角落,继续看着人来人往。
“我估计大多数的护士你已经认识了。”石龙岗说。
“对的。”胡晓丽说,“最漂亮的那个在手术室。”
“这是必须的。”
“为什么?”
“外科医生,尤其是那些大咖,手术一做就是大半天,那护士的颜值,你说,对吧?”
“是因为手术室里有养颜的空气?还是因为消毒剂?”
“算了。手术室用紫外线消毒空气。你去用紫外线养颜吧,养坏了别来找我。”
“我们还是专心认识仓总认识的那些专家吧。”
“这就来了一位,你看……”
从外面走进来一个矮个子秃顶白大褂。他一直咧着嘴笑呵呵地,径直走向电梯。
“这是老魏,做胃的手术,所以叫老胃。”
老魏一转眼已经消失在电梯里。同时,从电梯里走出来的,是韩门。他依旧穿着便装。
“等等!这个我认识!”胡晓丽说。
你认识老魏了?”石龙岗不解。
“不是!是走过来的这个!”
石龙岗看向大堂,他看见韩门正在向他们走来。
“完了完了!”
胡晓丽说着急切地东张西望起来,貌似要找一个地洞钻进去。石龙岗顾不得她,紧张地看着韩门。
韩门右手握着一卷纸,越走越近了。胡晓丽叹了一口气,横竖横地站直了面对着韩门。
这时,韩门只离胡晓丽三步远了。只见他举起右手里的那卷纸,貌似在和胡晓丽打招呼。
胡晓丽马上堆起乱七八糟的一脸微笑,嘴巴想张开又张不开的样子。
韩门说:“你终于来了!”
胡晓丽微笑着的脸突然冻住了,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却又卡住了。就在这时——
“市里开会,这一整天的你说。”
胡晓丽一看,孙四平从身后那扇门里正走进大堂。原来韩门在和孙四平打招呼!
韩门和孙四平站在胡晓丽身边说话。
“我还以为你在手术呢。”
“本来有手术,不得不取消了。什么事?”
韩门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孙四平。孙四平接过纸,展开看了一眼。
“门诊电梯招标的事,你看看,签个字。”
“为这个你还特地跑一趟?”
“招标办磨磨唧唧的,我就说我亲自去找孙院签字,今天搞定!没想到还差一点没搞定。”
“你也是个急性子。我现在去楼上看一个病人,要不……”
“我和你一起上楼。”
“你还盯上我了!有这么急吗?”
“我说了今天搞定就今天搞定。不然招标办以后不把我当回事。”
孙四平摇着头自顾自地走向电梯。韩门紧紧跟上。
胡晓丽的身子松了下来。她用手胡乱地抹额头的汗。石龙岗看着她问:
“干嘛你?”
“我还以为他是和我说话呢!吓得……”
“你怎么会认识他?”
“那是一场误会。”
“那今天是第二场误会了?”
“今天属于我自作多情。哦不,那什么……”
“就是自作多情。”
“他不穿白大褂的。”
“院长么,你看孙院长也是,在外面开会,怎么穿白大褂?”
“我见过孙院长穿白大褂,可是看见韩院长的两次,他都没穿白大褂。”
“说你观察力强,这个可有点牵强。个人习惯吧。我听说老外医生很多不穿白大褂的。”
“继续观察。细节,石总,细节决定成败。这是你的名言。”
石龙岗自言自语道:“门诊电梯,他还真上心!”
“啊?”
“没什么。细节,说细节呢。”
香油街是油醋街医院后门的一条窄窄的街。傍晚的时候人稀车少。
Jojo开着车由西向东过来。车开得很慢,Jojo貌似一边开车一边在街上寻找什么人。
陈真在一座看似废弃的小洋房前指挥着摄影师拍镜头。夕阳落在小洋房的侧面,把这座看似颓废的建筑勾勒得异常挑逗。陈真也被夕阳笼罩着,金色的线条透露出青春的活力。他周围还有几个摄制组的成员在忙碌着。这时,陈真看见Jojo的车正在开过来。
Jojo也看见了陈真。她把车靠紧上街沿停了下来。那是一辆红色的甲壳虫,在夕阳下跳动着抑制不住的激情。Jojo熄了火,于是甲壳虫的激情暂时屏住了。Jojo从车里下来。她往西看了一会儿,觉得应该不会堵车,这才放心地走向陈真。陈真继续在指挥着摄影师:
“百年一遇的夕阳啊!多拍几个角度,这种色彩以后就没有了。”
“这么伤感啊?色彩怎么就没有了呢?”Jojo走过来说。
“这里马上就要拆迁重建了,所以这种颓废的感觉就会消失。真可惜。”
“重建以后可能还会继续颓废啊。”
即使做得和以前一模一样,也不会再有这种味道,老上海的味道。”
“所以你要抓住最后的机会把老上海味道留住?”
“很难。”
“把味道留在心里吧。逝去的终将逝去,留了也是白留,只会空有惆怅。”
“喂!你等等!”
“哎?”
陈真伸出双手比划着一个镜头的样子在Jojo周围走了几步。
“真美!这才是老上海的味道!你别动!”
说着,他走过去和摄影师耳语了几句。摄影师朝Jojo这边看了过来。
“干嘛?”Jojo不解。
“这夕阳投在你身上真美!我要拍下来,还有你的车,绝配!”
Jojo笑了。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藏青色的职业装,白衬衫,黑皮鞋,简单利落。
“这衣服行么?”
“太行了!我喜欢你的白衬衫。来,我给弄弄。”
Jojo走近陈真。陈真把Jojo白衬衫的领子往外拉了拉,又用手把它捋平,然后退后一步看。
&!(太棒了!)”
Jojo轻声说了一句:“你过来!”
陈真靠近。Jojo把嘴巴凑到陈真的耳边。
“我想亲你一下!”
陈真吓得跳开。Jojo忍不住笑了起来。摄影师已经把镜头对准了Jojo。
摄影师喊:“我拍了啊!有什么动作尽管做出来么!”
“单人镜头,没有动作,注意角度。对,我看看……”
Jojo站在不同的洋房墙壁前,神情哀怨地看着镜头;Jojo站在门框里仰着脖子;Jojo站在夕阳里伸开双臂的背影;Jojo穿着白衬衫低头沉思的侧面近影;几幢洋房之间Jojo微小的身体,却投射出长长的影子……
陈真喊:“拍几张油醋街医院后门的镜头。”
长长的不见终点的灰色墙壁,中间开了一扇黑色的铁门,Jojo仰着脖子看墙上的绿色铁皮门牌,上面写着“香油街15号”;两扇黑色铁门虚掩着,Jojo的脑袋从门缝里探出来张着大眼看外面却不见她的身子;黑色大门敞开着,Jojo戴着墨镜一身职业装冷傲走出铁门,旁边两个着护士装的模糊人影往里走……
Jojo喊:“医大的后门也要拍!”
化妆师给Jojo喷药水定型了学生头,Jojo高兴得合不拢嘴;Jojo身穿白衬衫,把纽扣扣得死死的,一脸学生地从医大后门走出来;Jojo背对着镜头走进医大后门,旁边一个门卫模糊的声影正吃惊地看着她;Jojo和一个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科生说笑着走出医大后门,Jojo颇有老师风范……
拍完了照Jojo奔向自己的车,她跑在陈真前面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跳了进去。陈真随后赶到,无奈地拉开了驾驶座的门,坐了进去。
“这车只适合你开。”
“我累了,你开么。”
她窝在座椅里,貌似还沉浸在刚才摄影的兴奋里。陈真看了她一眼,侧过身帮她绑上安全带。
“真开心!让我想起我们在加拿大读书的日子。”Jojo说。
陈真自己系好了安全带,发动了车。甲壳虫的激情再次被点燃了。车动了。车窗外可以看见摄制组的人在收拾器材。
“这香油街人很少,也没车。一直这样,为什么?”Jojo问。
这时,车正好开到油醋街医院后门和医大后门之间。陈真说:
“左边是油醋街医院,车不让进。右边是医大也不让车进。两边都是后门,谁来这儿啊?”
“走后门的人咯!”
“哈哈!”
“那你是怎么想到在这里取景的?”
“柴非在争取拿到油醋街医院院庆的视频制作项目。”
“那不是明年吗?”
“是啊。可是如果我现在不取景,这里马上要变成工地了啊。”
“哦。这么看起来你们是势在必得了?”
“柴非这个人你知道的,她想要的,总能得到。”
“我不知道。”
“油醋街的院庆很有可能就在右边的球场举办呢。”
Jojo看向窗外。她看见长长的镂空墙壁,隐约透出里面有一个球场。”
“里面是医大的球场?”
“嗯。”
“挺破的。”
“要改造呢。我觉得在自己的医大校园里举办院庆真的蛮好的,有意义。”
“你是院长啊你觉得。不过你好像都已经知道了哈,难道你是院庆总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