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水微波起伏,岸边柳树成荫,掩映着宫墙。郭继恩注视着宫墙之后露出的殿宇屋顶,缓缓道:“昔年有废帝禅位之后又被鸩杀,临死前曾咒道,从今以去,愿不生帝王尊贵之家就算我的确有雄主之才,谁又能保证,我的后人就一定也能守住神器?又或者,其间若出一独夫民贼,戕害下,又当如何处之?”
“嗐,想那么远做甚,马上得下,自古如是。你不做子,难道别人还会逊让不成?君臣之分,壤之别,谁人能不心动者。”杨运鹏不以为然道,“当今乱世,群雄纷起,逐鹿争鼎,自然是以强者为尊。”
“若是政由宰辅,君无实权,你瞧这些人还会为鳞位厮杀么?”郭继恩只是摇头,“再者,皇位交接,乃是国家制度死结。君权至高无上,历代人主又无不加以巩固,视下为一己之私产。到得帝位更迭之时,往往杀人流血,惨不忍睹。若遇国主昏昧不贤,则国家大不幸也。”
他也忍不住叹息一声:“千年以降,从来就没有人能拿出行之有效的法子,将此事了断。”
杨运鹏试探问道:“继恩兄弟的意思,往后要虚君实相?”
“或者,也可以叫做虚君共和。”郭继恩沉吟道,“罗马曾有元老院制,回头我给拉巴迪亚写信,教他着文详解,刊载于邮报。回头云鹏兄亦可读之,有什么见解,咱们再一道参详。”
“好,”杨运鹏又郑重道,“不过往东都一事,统领亦不可过于着意,若能成,固然是好,若不成,干系也不大,总之,要速速返回才是。”
“好,兄弟已经省得了。”
此时霍启明已经带着两个女孩,挑选了中军乙师巡检林文胜和亲卫营乙队队正吴守明、丙队队正唐喜柱充作护卫,乘船离开了燕都。郭继恩便命舒金海挑选了亲卫营甲队一伍军士,又带上傅冲,由运河船社首领白运广挑了一艘大船,亲自护送,往南边而去。与此同时,燕都邮报刊出消息,郭统领已由亲兵护卫,往各处巡阅诸军去也。
路上非止一日,经海津、河间、巨鹿而至邯郸之境。郭继恩有时会上岸察看民情,吊古赏景,与人闲聊,更多时候只在船中与白运广、傅冲,还有士卒们话。傅冲虽然猜着了郭继恩此番南行的意图,但是主帅既然没有明,他也就没有询问。
船至馆陶,再往南便是河南地界,那边河道未修,船只已经无法南校诸人离船登岸,与白运广和船丁们道别。就在此时,提前接到军令的后军甲师副点检贺廷玉领着巡检李续根和一队军士已经赶来相迎。
“放出风声去,只邯郸兵马野外练足、操演,”郭继恩嘱咐道,“你亲率两个旅,移驻磁县,随时等着本帅这边的消息!”
“属下愿随统领共往东都。”贺廷玉慨然道,“后军甲旅,可暂由李续根署理,不会出乱子!”
郭继恩便目视李续根,只见他不慌不忙道:“没有问题,这都包在卑职身上。”
“那就由史广兴部留守邯郸,李续根、曹仁贵二旅移驻磁县、临漳,两部俱由李续根节制。贺兄随我一道走。”
众人于是换上早先预备好的百姓袍服,扮做行脚客商。郭继恩是东主,傅冲是管事先生,军士等都妆成脚夫,再雇上几匹骡马,跨入了河南地界。
才入河南地,他们就感觉到了一种衰败的气息。眼看就要进入麦收季节,许多田地却还荒芜着。村落也是人烟稀少,驿站和邸店都是空空如也。傅冲不禁叹息:“若非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国家腹心之地,竟然是这副模样。”
“邯郸因为地接河南,时常会有逃民过来。咱们都予以造册安置。”贺廷玉告诉他道,“后来逃民渐多,赵广年刺史便有些不高兴,几次遣人将逃民们驱赶回去。我也是流民出身,见这情形着实气愤不过,便一状告至了统领署。”
“贺都尉那道申状下官瞧过了,写的是义愤填膺啊。”傅冲笑道,“统领也是干脆,直接就将赵刺史转迁至渔阳从燕镇最南边,遽然调至最北,料想赵使君心中一定在怒骂不休。”
“倒也不是故意惩戒于他。”郭继恩信马由缰,淡然道,“让赵使君也多吃些苦头,将来处事理政,别再那么刚愎,于他自己,于燕镇百姓,都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傅冲倒有些意外,听郭继恩此语,却也并非对赵广年全然反福他觑着主帅神色沉静,瞧不出什么端倪,只好住口不问。
他们一路向南,自安阳、朝歌至新乡。离东都愈静,则愈见繁华热闹起来。然后众人从新乡复又乘船,终于行至高大坚固的东都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