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李子洞回返洞溪里的贺季真脚踏实地,步步为艰,既有问心之诘难,也有修身之苦楚。
在那座洞口参悟多少学问,在这座天地就要偿还多少学问,不是今日就要偿还,而是明日、后日以及未来。
贺季真扪心自问,自己早已无心明日,只好将明日的种子埋在今日。
思来想去,这座洞溪里几乎无人可以承担他的学问。
于是,贺季真走到了杨家客栈,顿步于门外,向懒洋洋的根老鞠躬,聊表歉意地说道,“季真无用,窃夫行事,恕我心有余而力不足。”
根老对这位舍命传下学问【风流】的贺季真观感颇佳,见他心头心结不解,便打起精神对他说道,“大道独行,有所求,必有所舍。”
贺季真颔首,以示了解,可他问心有愧,言辞满是愧疚,“季真无能,既不能拯救万民之水火,也不能传道百姓于风流。”
根老灿烂地笑了一声,“人各有志,未必人人向往风流。哪怕是老头子我看惯了人间无数,不也照样摸不透人心。”
贺季真自嘲一笑,“季真怎敢妄与根老攀比。”
“众生在生死面前皆是平等,在润物细无声的道理面前也是平等的。”根老随意地回道,“对洞溪里的见闻,不必挂念,更不必内疚,你只管负重前行,践行你心中的念头。”
贺季真闻声,急忙抬头,神色激动地问道,“根老,您赞同我的想法?”
根老摇了摇头,“志同道合,何其难求。”
贺季真毫无失望,只对根老重重点头,“根老是大智慧之人,为何不拦住赴戎机?”
“在我眼中,无人不可死,无人不可活。”根老那副沧桑的面孔,满是心如止水的平静,然后说了句自言自语的话,“无非是死的早晚罢了。”
贺季真捉摸不透根老的深意,更不敢深究,低着头平静地说,“季真想带走上窟,让他远离是非之地。”
根老摆了摆手,“也好,少年心思不该太过复杂。”
贺季真深表赞同,可他心头不经意间浮现一道瘦弱的身影,遂冒昧问道,“敢问根老,李成蹊是您行走人间的棋子?”
以棋子代指,而不是代言人,可见贺季真看待李成蹊的眼神是何等可怜,或者说对此事皆有所了解的人,都该如何对待他。
根老摇了摇头,却没有开口言明。
贺季真便不再追问,脚步挪动,来到贺上窟的身边,“我知你心意难平,不愿离开,但是我要言明,你不仅仅是我贺姓贺上窟,更是天镜山倾尽心血的贺上窟。”
贺季真顿了顿,不得不说出最有说服力的这句话,“你还是望春心摆脱宿命的唯一希望。”
贺上窟先前闻声,死死握紧剑柄,不敢抬头,更不愿抬头,唯有最后这句话,他才满面无声泪水地抬头说道,“他们说我的剑,不该如此低。”
李成蹊眼中的贺上窟,欲出剑则剑已出,是溪畔剑随心动的英姿少年,而不是有所顾忌的吃醋少年。
“你想出剑,但未出剑,证明你已做到自制,但是为我的话而不敢出剑,却仅仅是因为你的剑还不够强。”贺季真的意境有多高,那么贺上窟未来的剑就该能拔多高,尤其是贺季真早已设下问心之局,叫他杀心成剑,所以贺季真继续说道,“望春心在洞溪里遇到的羞辱,也全是你贺上窟剑不够强。”
提及望春心,少年眼中的戾气锋芒毕露,骤然拔高心性,英气勃发,“有朝一日,上窟定要问剑祖父。”
贺季真莞尔一笑,对此不置可否,“此间事此间了,随我离开。”
贺上窟回头看了眼客栈,先是对莫得意郑重说道,“莫得意,他日我之剑,更胜你之刀。”
莫得意挑了挑刀柄,一脸得意地回道,“无非是同归于尽,有何可比?!!”
贺上窟摇摇头,这才转身对根老拜别,“上窟谨记根老教诲,此生学剑有成,定当回返此地,以我全身报效洞溪。”
根老甚感欣慰,老泪纵横地挥手告别。
这一幕,在他眼中,流淌过千次万次,也唯有这一幕,千年万年,才让他觉得成就满满。
我以昨日之善意,换明日之善意。
“糟老头子,这次总算养了个知恩图报的少年,瞧把你得意的。”狄婆婆隔空传来的鄙视的冷哼。
“狄婆婆,你只管自家子嗣的事,哪里晓得与人为善的乐趣,千年万年都叫人乐此不彼。”
狄婆婆又哼了一声,“与人为善?我看养白眼狼还差不多,在你手头苟活一时的少年郎何其多也?可最终回返洞溪里的能有几人?”
“寥寥可数!!!”
根老默不作声,嘴角的笑意一尘不变。
狄婆婆重重一哼,“糟老头子,清溪村的事为何视而不见?以你的本事,为时不晚。”
“一代新人换旧人,哪怕是我也无力回天。”根老无奈地回道,“前往洞溪里的窃夫是上一代的恩怨沿袭,流传到这一代,然后又传给下一代,不到一方终结,誓不罢休。”
狄婆婆对此不予置评,只是冷冷地回道,“以你的手段,还不是弹指间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