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比往常要黑暗许多,漆黑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北境则睁眼看着四周,眼神最后锁定在了漆黑发蓝的天花板上。
整个房间虽大,却只有他一个人。
倘若有人能拥有这么大的房间,恐怕睡着了也会笑着醒来。
但北境则却深深感到厌倦,人越到老,对于金钱财富反而越不会太重视,他们所重视的,仅仅只是热闹,不至于让自己看上去太孤独。
人老了,总会害怕孤独,担心自己倘若有一天突然暴毙,就连个替他收尸的人都没有。
这岂非也是最无奈,最荒凉的事?
但北境则不论怎么想,今夜却不用在为这件事担忧了。
因为,在他这房间中,此刻还有一个人……
一个同样深处黑暗中,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北境则睡觉的人。
北境则何时发现的他?
就在他看了片刻天花板后,整个人已经习惯了黑暗,并且能在这黑暗中隐隐看到光明的时候,他同样看到了那隐藏黑暗中的身影。
那个人静静的坐着,一句话也不说,就像个死人。
不论是谁,看到这样的场景,都会被吓一大跳,北境则却仿佛早已预料到了。
他不但没有惊慌,反倒很平静的与黑暗中坐着的那个人说起了话“你来了?”
“我来了。”那人声音低沉,就像是在配合这黑暗的氛围。
“来了多久?”
“很久。”
“为何不叫醒我?”
“因为你很累,我想让你多休息一会。”
“你怎么知道我很累?也许我休息的太多,已经不耐烦了。”
“不会的。”
“怎么?”
“你知道我要来,就必须保存好足够充沛的体力,因此即便不耐烦,也会静下心来好好休息的。”
“不错!”北境则点头“你的确还是了解我的。”
“你却不了解我。”
“因为我见过的人比你多,有很多事就会忘记。”
“那你还记得什么?”
“我还记得有你这个人,还记得我们曾经的经历。”
“这就足够了。”
“你来这里不会就是想与我说话的?”
“你觉得呢?”
“我心中已有想法,但我更乐意听你说。”北境则言罢,整个人以坐了起来。
“有个人托我来的。”黑暗中低沉的声音回答。
“来求情?”
“不错。”
北境则却笑了,哈哈大笑,笑到最后竟然咳嗽起来,咳嗽之后,又大笑。
“笑什么?”低沉声音疑惑。
“他们既然能找到你,为何还要让你来找我求情?”
“因为你说话比我更有份量。”
“别说笑了,当年天下四雄中,你的名气可比我大的多。”
“但自从独孤行成为新剑神后,我就不在问江湖事。”他顿了顿,接着道“反倒是你,三十多年没见,竟以坐到武林盟主的位置了。”
“我很好奇,请你来找我的人是谁?”北境则却转了话题。
“一个几乎已被历史遗忘的流浪者。”
“流浪者?一个流浪者竟然可以请得动无剑剑仙?”北境则眼睛睁得更大,似乎听到了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
“他虽然是个流浪者,但却是流浪者中最出色的。”
“我这里流浪者很多,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
“我相信你以知道他是谁,这个人的名字倘若我说出来,你也会认为他很出色。”
“哦?”北境则来了兴趣“那你倒非说不可了。”
他这一辈子属实没有在意过什么流浪者,因为他始终认为所谓流浪者都是一群无所事事的人。
当然,也许真像确实如他所想,但也不能排除,还有一些流浪者是因为被逼无奈。
“梦星魂……”
北境则听到这三个字时,似乎早已有所准备,他点了点头,赞道“这个人的确是流浪者中最出色的。其实……如果他愿意,甚至可以不用这样一直流浪下去。”他一边说着,一边拍着手‘啪啪’响了几声,盟主府的门‘吱――’的一声开了,紧接着,盟主府烛光不点自燃,瞬间照亮了整个房子。
一位身着华服的老头走了进来,他看起来很苍老,烛光照在他的脸上都显得无比憔悴,但他依然挺直腰板走了进来,精神抖擞,似乎以很久没这般神气。
“你恐怕还不知道他真正的名字。”
“哦?他不叫梦星魂?”刚才黑暗中低沉声音的主人,此刻也露出了真面目,他同样是个老头,年龄与北境则相仿,但满脸的沧桑感却更加增添了他的威严。
梦星魂看到了他,眼中都散发着光“我就知道来找你绝对没错。”
他对着低沉声音主人恭敬拜道“晚辈梦一秋,见过‘戮指人屠’前辈。”
空空儿听他言语,又仔细看了看这人,点头道“不错,不错。虽然你的容貌变了,但我早该想到,梦星魂不是你真正的名字。”
梦一秋是近些年唯一见过空空儿的人,他当然知道空空儿的真实身份,否则也就不会把这沧桑老头带回湖心亭密室藏起来了。
空空儿一生逍遥自在,虽然被称为‘无剑剑仙’实力更是堪比剑神独孤行,但他不好名利,饶是当年与独孤行大都之颠决战,也只是为了解开心中积蓄多年的疑惑,最后换来个洋洋洒洒逍遥离去的结局。
空空儿在隐居之前,只收过一个徒弟,当然并不是名义上的收徒,他不过将自己修炼半生的剑法《戮剑图》传给了那少年。
一代剑仙无缘无故传剑法给一个少年人,这当然不是信口开河,他见到少年的第一眼便看出了他的过人之处。这少年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主……不!即便撞了南墙,他也绝不回头!
少年名叫胡古道,是当今天下唯一一个挑战剑神次数最多的人,他从十二岁时开始挑战剑神,每隔两年就挑战一次,最后烦恼得独孤行为了不让少年再来,竟不惜自断九剑,给了少年一个名誉。
当然,虽说独孤行在往后的日子中,被虬髯客也折磨的够呛,曾扬言“剑客道如有像虬髯客与胡古道此二类人,做剑神有何意?还不如回家种田来的自在。”
虬髯客也老大不小,竟然也时常去挑战剑神,虽说没有胡古道去的勤快,但以惹得独孤行厌烦,几乎一见到这二人身形,反倒是剑神绕着走了。
对于虬髯客,独孤行明显比对待胡古道时更加重视,于是在之后的数年里,独孤行与虬髯客最后一次决战后,自断十剑为其正名,这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举动。
莫说天下人惊慌,就连当事人虬髯客都慌乱的几天几夜没缓过神,还当自己犹在梦中,醒来时,便以名传天下了。
空空儿看重胡古道无非两点:年轻且执着。
用他的话来讲“小子,日后学会了《戮剑图》,给老头子在西湖开个剑湖亭,哪天老头子心血来潮,说不定会去剑湖亭找你玩玩。”
胡古道不辱使命,在数年后,终于应了当年之约,西湖剑阁成立后,便在剑阁之外开了座‘剑湖亭’,美其名曰‘观潮亭’,之后还自创了那首笛声震九州‘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的《江湖行》。
恐怕别有用意的是,一直在等空空儿这位无名师傅了。
此刻,北境则以见到了空空儿,他们两位老朋友已有许多年未见,一见面则是为了后辈出头来的。
“梦一秋,说说你的计划……”
清晨,自一线天处升起一抹浅红色的光,这道光很快迅速扩大,光随着扩大的年纪而产生实质的变化。更加的红,更加的亮同时更加的炽热温暖。
站在千叠峰顶的并不只有唐含影一人,唐峰不知何时以比唐含影先到了。
唐含影刚来的时候,就感受到了不对劲。因为他以清楚的听到除自己外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这呼吸声很独特,是那种厚重而沉稳的呼吸,当然,没有一点书生气。
“唐峰?”唐含影道。他并不质疑自己的听力与推测,他只是在奇怪,这位向来不早起的唐峰,何时懂得早睡早起的道理?
“门主。”唐峰的声音传到了唐含影的耳中,唐含影点点头道“起来了。昨天可睡的好?”
“喝醉了,回去转头就睡,一睁眼天都快亮了。”唐峰道。
“呦。”唐含影笑道“没想到你也有喝醉的时候?”
“喝酒可不看多少,若是好酒,加上心情愉快,我唐峰说不定两三杯就倒了。昨天我不仅喝满了两三杯,还多添了六坛,不醉才奇怪呢。”
“怎么一大早的来这里?”唐含影道。
“在唐门呆了三十多年,还未看过唐门清晨的初阳。”唐峰答。
清晨的太阳是最美的,当第一缕阳光照亮大地的时候,也预示着新一天的开始,那时的阳光也是一天中最有朝气的。
唐峰外出游历了一次,似乎成长许多,特别是在被唐含影关禁闭的一个月中,唐峰就像变了个人。如果说,曾经的他因为种种巧合或是一些其他原因展现出了各种幼稚与所谓侠义不算成熟的话,如今的唐峰则是实实在在变成熟了。
单是这一点,唐含影以很满足。
虽然他看不见,但仍然可以清晰的感受到“不错,今天的太阳很美。”其实,每天的太阳都很美。但唯独今天唐含影觉得是自己半生感受过无数次起起落落的阳光中最美最暖和的。
“你回来可去见了唐柔。”唐含影忽然道。
“不曾。”唐峰摇头。
“不去看看吗?”唐含影犹记得,当年唐峰与唐柔是唐门除他之外的两大支柱,唐柔主文,唐峰主武,一柔一刚正好配得上‘双雄’二字。
但自从碧月山庄一战结束后,似乎一切都变了。
唐柔一心只读圣贤书,却只看形不看意,导致文位始终没有提升,虽然表面看上去刻苦,实则一落千丈,这样的人,如何能考得上功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