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拙政斋的时候,仔细聆听,可以听到有一些稀稀拉拉的读书声传出: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听着这些读书声,陈邻心里突然有些堵。
自进入历州城之后,他手里拿着棍棒和刀的时间,比拿笔的时间多了很多。便是拿起笔来,他写下的也只是帐册和名册,与正经的学问没有丝毫关系。
等终于安稳下来,每天晚上可以教陈森和陈磊识字,可那是忙里偷闲挤出来的时间。他向来是写出几个字,帮陈磊陈森纠正了读音之后,就坐在桌前看帐本看名册。他要看看那一天收入多少,看看自己手下多了什么人,还要看看给城主府的什么人没有打点到。
陈邻从小没有机会习武,这是他家的条件注定的,父亲再是辛苦,还是让他去李先生那里读书。陈邻是很自豪他这读书人的身份的,因为村子里二十来户人家,四十多个孩子,在李先生那里读书的,只有他们两三个。
回到房间,将肉块置于火炉旁解冻。陈邻坐在矮几前,取出草纸想默写几篇读过的文章。只是毛笔悬在半空好半天,他读过的文章到了如今,竟没有一篇能全部记起。
颓然地起身,将自己扔在床上,陈邻不禁在想,他这一生,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还是让历州姓陈?陈邻脸上泛起苦意,韩元化的治理之能他是听说过的,只要给韩元化时间,陈邻相信饱经压迫的历州百姓很快就会忘了且重城主,然后忠心耿耿地做韩元化的顺民。
如今天坑地界或许会混乱一阵,这种混乱随着冬季的深入一定会很快停歇。换了是陈邻,也会好生安抚一阵新得之地的百姓,然后在几个月后春暖花开之时,百姓全部的精力都要忙着耕种。然后是一系列的农忙,等历州百姓秋日收粮缴税的时候,发现韩城主比且城主仁慈,自此认定了韩城主也就顺理成章。
至于郧阳百姓,先是连着两个多月的大雨令农田颗粒无收,鄂城只要顺郧水运来少许救济米,郧阳百姓会立刻将仇恨加在历州人身上,对鄂城的韩城主,只会感恩戴德!
陈邻对以后再没有想法,还因为一件事:在这天坑地界,城主轮流坐,却从没有任何一位城主,是被普通百姓赶下去的。因为穷文富武,因为普通百姓家的孩子,便是有习武天赋,也会消磨在日复一日的繁重劳作中。
陈邻之前设想的,给历州换个姓,从一开始就是想着进入军中,然后慢慢窃取权力。
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收拾好黯然的情绪翻身而起,来到火炉边拨弄着炉中炭火。陈邻想着,等过几天就想办法出山,救了陈森然后带着陈磊,三人一起出郧阳隘口,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因为他是且淹的少史,便是投了韩元化,也不可能得到重用。
而且,陈邻可是将韩元化的小儿子韩梦怡,给弄成了不育。此事当时在左备身大营闹得沸沸扬扬,而且历州城知道此事者众多,难保不会向韩元化告密以获得些许残羹冷炙。所以为了小命计,他要再等一阵子,等韩元化寻自己不果之后,将心思淡下来,他才有可能潜入鄂城救出陈森。
肉块已经解冻,陈邻撕扯着没有盐的肉,对这些山民的生活有了更深的了解。艰难地用茶水送口里的肉下肚,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弄到盐。因为没有盐,他即便身为武者也会浑身无力,然后似王李氏那样全身浮肿,最后像板牙的浑家那样瘫在床上。
若真这样,别说回去救陈森了,他自己很可能先陈森一步跑去投胎。
院中有脚步声响起,陈芳手里拿着一块肉走进陈邻的房间,看着陈邻手中的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笑,道:“为师还怕你饿着呢。”但还是将手里的大块肉放在陈邻的书桌上,因为陈邻这个房间里,再没有其他地方可以放了。
“从这里往北十多里有一块红色断崖,之前为师见有麋鹿去那里舔舐那些红土。”陈芳与这里不修边幅的人很不一样,他一身合身的灰袍,相貌清矍而神色带着淡然,身上总是有一种令人很亲切很舒服的感觉,只是随意地站在陈邻面前,就给他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师父就不怕我跑了?”陈邻当然知道,麋鹿去舔舐之地,一定有盐。而从那些红土中提炼出盐,对于他来说还真不算太难。他只是不明白,师父真的这么放心的让他离开十多里!
“为师是修仙者。”陈芳说完转身飘然离开,似在以这句话来回答陈邻的问话。只是陈邻也算见多识广,他绝不相信,这世上有仙人,即便是自称半仙,那也一定是骗子!
自陈芳进屋到他离开,陈邻一直蹲在火炉前没有起身。见师父离开,陈邻继续撕扯着肉块来填饱肚子,只是如果不知道这里附近有盐,陈邻再艰难,也可以拼命让自己咽下口中食物。如今,却是用茶水送了好几次,喝地他肚子都开始发胀了,口中食物还在口中。
叹口气,陈邻向板牙那里走去。不是他不想就此离开这里,实在是他很明白,只要有人向韩元化说了韩梦怡之事,他此时出去就一定是自投罗网。
如此想来,师父那句“为师是修仙者”还真得有些底气,因为师父能够料到,他此时不敢离开这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