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等等我,我陪师父一起去。”陈邻看着陈芳经过拙政斋斑驳的大门,经过自己身旁,突然想到,如果陈芳离去之后,他这个师徒关系还算不算了?万一被板牙这些人重新押着关起来,那时他找谁说理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直到此时双手大拇指,还被岁虎的细丝线绑着呢。错过陈芳这个机会,鬼知道岁虎要什么时候才解开他的绑缚?
果然,一听陈邻要跟着陈芳一起去,岁虎不待陈芳有所表示,立刻小跑几步陪着笑,来到陈邻身后帮他解开细线。
呼!陈邻双手终于自由了。正常人根本不可能理解,明明有双手却被绑缚起来心里会有多累!而且陈邻这两天担忧着陈森和陈磊,心情之糟糕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至今仍然没有发作,实是他时时刻刻地告诉着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
几步跟上陈芳,陈邻看看在前方将手拢进袖筒的妇人,一身粗布衣料在这冬日里显得很是单薄,只看侧脸,就可以发现妇人脸庞有些浮肿,联系到板牙等人想拿他换盐的想法,这里的人看来很久没有吃过盐了。
“婶婶如何称呼?”陈邻如今与陈芳并不熟悉,而且说实在的,他有过那位李姓教书先生之后,对于如何与“长辈”相处再没了信心。他陈邻卖命赚来的钱给李先生送去,竟被人家隔门扔了出来。因此陈邻落后陈芳一个身位,只好向妇人打起招呼。
“小妇人哪来的名字,公子唤小妇人一声王李氏就是了。”王李氏,这个妇人姓李,嫁给了姓王的人,只是为何给孩子请大夫这种事不是丈夫过来呢?
“那就是李婶了。”陈邻轻松地道:“李婶不用担心,我去年年初,也就是十四岁的时候得了一场天花都活过来了,你家小郎君想来也不会有事。”
不知是不是错觉,自见到这位陈芳师父之后,陈邻对自己的观察能力就总有一种,似隔了一层雾看不太清的感觉。就像刚才,当听到他去年得过一场开花,陈芳向前的身体似晃了一晃。
“多谢小公子吉言。”王李氏侧身一边走一边向陈邻敛衽一礼,又将粗糙,且手背上有了皲裂的双手合十,还是一边走一边看着天空念念有辞,竟是不敢浪费丝毫工夫的,在向上天乞祷。
绕过拙政斋,沿着其高大的侧墙向后走了一阵,在天色已经昏暗下来时,才见眼前有点点灯火自破败的门逢里透出。陈邻身为武者,不止可以寒暑不惧,晚上视物也是等闲。
只是王李氏吃饭缺盐,令她的眼神也不好,这里是她们的居所,路面上有一些砖块瓦砾,王李氏竟看不到而一脚一脚地踩上去。陈邻看不下去了,见陈芳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有些感叹这老东西的心可真不好,只好自己上前几步,搀着王李氏向前走去。
也没走出几步,实在是这里的住户也只有二十来户的样子,沿着一条还算宽敞的大街在两边建房。回头看看,板牙等人也跟到了这里。再走一会儿,就已经到了一道破败的柴门前。王李氏向前推开柴门,请陈芳和陈邻进院子。
这里可真苦啊!陈邻心里感叹,他在落溪村的时候,日子虽然清苦,但家里有父亲,多少还有片瓦可以遮身。而王李氏的院子,在这大冬天里只有一只只有门帘而没有门的窑洞,这门帘还是用旧衣物拼接起来的。
走进窑洞,里面真的很浅,一盏昏暗的油灯给狭小的窑洞里无力地添着温暖。里面一张用土石垒起的破床,床上连块木板都没有,只是数十根树枝搭在两侧的土石上。然后树枝上铺一些树叶,树叶上再铺一层有破洞的麻袋。
如今这破洞麻袋铺在一个瘦骨嶙峋的,眼窝深陷又眼紧闭,脸上都没有二两肉的,七八岁的小孩子的身下。很明显的,王李氏自己铺的,就只是树叶。
这就是狗儿了。贫苦人家给孩子取贱名,求一个好养活的安慰,只是陈邻看着这个小孩单薄的胸膛急剧起伏,小小的脸上黄豆般的汗水滚滚而落。说实在的,陈邻第一眼看去,就感觉这孩子真的不成了。
陈芳探手为狗儿把脉,又掀开狗儿的眼皮察看一番,然后又将耳朵贴在其胸膛仔细聆听。如此几番之后,陈邻突然莫名的,在陈芳的后背上感觉到了浓浓的悲戚。妇人叫王李氏,如果叫陈李氏,陈邻都要认为,狗儿是陈芳的孩子了。因为陈芳身上散发出的悲戚,让陈邻这个局外之人都一阵鼻子发酸。
整个过程里,王李氏一直都很安静,只是凝神望着自己儿子的小脸,浮肿的脸上带着慈详,似在等着狗儿像往常一样,突然从小床上蹦起来,然后一个箭步蹿出门去找其他小朋友玩。
“唉!作孽啊!”陈芳低沉着声音叹息着,一边摇摇头从怀里摸出一料红豆大的红色药丸,掰开狗儿已经发白的干裂嘴唇,将那药丸塞进其嘴里。
“今晚应该不会再有大碍了。”窑洞里太小太浅,也没有可以坐的地方,陈芳刚才一直弯着腰身给狗儿诊治。如今转过身来向王李氏道:“再看看吧,如果三天后还不见好转……唉!”
陈芳自顾着向外走去,陈邻想安慰一下王李氏,却嗫嚅一阵什么也说不出,只好掀开门帘前去追上陈芳。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