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悟心既是修心,打扫干净,其心自现。”老和尚却是又笑了。
“何为入定?”肃文紧追不舍。
“断除烦恼既可入定。”那老和尚又笑了。
“何为烦恼?”
“老二!”福庆却嗔怪地打断了他,肃文第一次看到这个和善的旗人父亲有些生气,“在方丈跟前,不得无礼。”
那方丈却笑着打趣道,“悟心不想修心,入定却寻烦恼,唉,也是因缘注定,走吧。”
看他这样打着禅机,肃文也不甘“落后”,可是他上世受导师影响,虽对佛学有过钻研,也是一知半解,还在山门之外,现在虽是想破脑袋,也难寻觅也一两句富有机锋的话语。
“到哪?”看他转过身去,踽踽独行于雪中,肃文不禁看向福庆。
“去吧,”福庆已是适应肃文“忘了”一些事,“忘了”一些人,他把香烛塞进他的手中,“好好拜一拜。”
肃文暗自纳闷,但看着老和尚在雪中步履如飞,直朝后山而去,他也只好跟了上去,虽然他这一年打熬得身强骨壮,待走到一处枯草孤坟之前,也是累得直喘粗气。
那老方丈气息丝毫不乱,身如渊岳,稳似磐石,他用手慢慢抹去石碑上的积雪,肃文这才看清,墓碑上竟空无一字。
老和尚的动作极为缓慢,身形也很是迟重,待他慢慢转过身来,已半分没有嬉笑怒骂的从容,“逝者如斯,慎终追远,上香吧。”他双手合什,竟闭眼念起经来。
慎终追远?
肃文暗自好笑,难道那里面是自己久远的先祖,那为何阿玛福庆却不上来亲自祭拜?
况且他也从没有跟自己说这是什么人,老和尚也是守口如瓶,这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阿玛福庆不上根本来,大哥肃安不来,指不定现在在哪听曲唱戏,左拥右抱呢,却偏偏让自己在此大雪中前来祭拜?
他看看老和尚,见老和尚丝毫没有反应,双眼紧闭,却有一种重压,无奈之下,他只得铺开香烛,祭拜下去。
雪沸沸扬扬,山风很大,火折子点了几次才点着,看着袅袅香烟在雪中缭绕,片片纸灰顷刻被雪打湿,化作冬泥,肃文心里说不出的肃杀,冷清。
“跪下。”见他虔诚地要拜,老和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肃文刚想发火,但老和尚的眼神却比这山风还要刺骨,他不由有些委顿,叹口气,山都上来了,还差这三个头吗?
待抚去膝上的积雪,他心里却觉着顶得厉害。
老和尚看看他,径自往山下走去。
待跟着老和尚深一脚、浅一脚从冰冷刺骨的山上下来,步入温暖如春的方丈室,他感觉恍如隔世一般。
“吃了素斋再回吧。”老和尚却马上恢复了那笑吟吟的模样。
“不了,方丈,外面雪大,快过小年了,家里人都等着,您不在,清明我也没过来,这今天是赶上了。”阿玛福庆叨唠起来,他看看肃文,“您回来就好,他明年就十七了,我会让他过来找您,聆听教诲,老二,你在写什么?”
那方丈也转过脸来,看看他。
肃文已是写罢,他放下笔来,拿起来轻轻一吹,笑着递给老和尚。
“枉花心计,费思量,竞逐镜花妍丽。贪嗔喜恶怒着迷,谁人不贪功恋势。怪大地众生,悔旧日执信约誓,为悲欢哀怨妒着迷。只因舍不得璀璨俗世,躲不开痴恋红尘,找不到色相代替。参一生,参不透这难题。”
这是林夕的词,上世却是肃文最为喜欢的一首歌,恰可拿来装点门面,出胸中恶气,压一压这老和尚的气焰。
那老和尚却是认真看过,抬眼一看肃文,又是看看福庆,一叹气,一挥手,竟自坐下,再不理他二人。
福庆轻轻把门带上,目示肃文,走出禅室。
从大觉寺出来,雪却是下得更大了,肃文压抑的心境却一下开阔起来,他一跃上马,策马狂奔起来,任阿玛福庆在后面喊破了嗓子。
这落雪无声,漫天飞舞,雪原无疆,雪山起伏,偶尔一剪红梅跃然枝头,更增俏丽。
肃文不禁兴致大开,他一勒马缰吼道,“骑驴冲雪过剑门,我自横刀两昆仑,人生又能有几回?能有几回?不可辜负了这大好光荫,大好景致!”
看着他在雪中跳下马来,挥刀狂舞,福庆赶近前来,却只是慈爱地看着他,呵呵笑着,偶尔抹一把脸上的雪水,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