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虎豹骑一路急行军赶到陌丘的时候,储粮城已是一片狼藉,临着潠水的一处城墙已然坍塌,城墙的石头交缠着仲氏军的尸体,滚落的四处都是。许多百姓和士卒正在清理战场,将石头和尸体分开堆在一起。而在储粮城北面数十步外的的草地上,许多投降的仲氏军官兵正跪在那里,有士卒正在用绳子绑缚降卒。
曹昂与曹真互相看了看,两人很是惊讶,没想到这么快战事就已经结束了。
过不多时,荀攸与杜袭带着人迎了上来,几人寒暄几句,荀攸便引众人去储粮城,但曹昂却先问道,“何曼抓住了吗?”杜袭道,“没有,这厮见机不妙,便扔下士卒向西逃了。”曹昂转头对曹真道,“子丹,你领所部五百骑去,把这个何曼捉回来,有些事情我要弄清楚。”曹真道一声,“诺!”便领所部五百骑向西急追而去。
“公子有何事不明?”荀攸问道。
曹昂笑道,“来的路上,遇上十余侠客团的死士,身手非常了得,竟能躲过我虎豹骑的三轮箭击,若不弄清楚这些人的来路和规模,我寝食难安。”荀攸一笑,说道,“原来侠客团的事,”旋即摇摇头,“侠客团行踪诡秘,这些人只怕何曼也未必知道。”曹昂笑道,“那公达以为谁知道?”荀攸道,“只怕要问袁公路了。”曹昂笑道,“袁公路每日里温香软玉,酒池肉林,还有工夫管这些?”
几人一边说着,一边催马进的储粮城中。储粮城虽小,但麻雀俱全,一应坊市、廨舍、神社、官衙,凡所应有,无所不有。荀攸引着曹昂一行,并没有去官衙或是家宅,而是直接去到坊市中一处广大的院落,院落靠着南墙,搭着一个两丈长一丈宽的竹木的平台,平台中间垂着帘幕,将后一半完全遮住。
曹昂一见这竹木平台便是一愣,“这莫不是滑稽戏台?”荀攸捻须笑道,“正是,一月前,有一队阿巴勒人的滑稽戏团云游到此,在坊市中租了这处院落。他们表演的戏目与先前的滑稽戏全然不同,颇有些韵味,令君与我都颇为喜欢。公子远来,储粮城贫瘠,无有招待,思来想去,倒是这滑稽戏还有些意思,还可一观。”
曹昂与郭嘉相视一眼,哈哈一笑,郭嘉问道,“这一队阿巴勒人的头目,是不是叫狐卷子?”荀攸道,“奉孝识的?”郭嘉道,“在南阳时有过数面之缘,他们表演的滑稽戏目,莫不是‘哈姆雷特’?”荀攸道,“这倒不是,名字唤作‘王子复仇记’,不过内中王子的姓名,却是叫作哈姆雷特。这么说,奉孝已是看过了?”郭嘉道,“我不但看过,”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册薄书,薄书纸四边已然有些污黑破损,显然是经常翻看所致。郭嘉将薄书抖了抖,“连戏本也有。”荀攸笑道,“那你今日更应该再看一下,数日前,令君对戏文的文字做了一番润色,今日是首演。”
众人于是便在戏台下的凉棚中坐了喝茶,不一会儿,狐卷子听到曹昂来了,便急忙从后台过来拜见。曹昂问起南阳情状,狐卷子便述说曹昂走后,南阳多数百姓因为倾家荡产买了国债,生活日益困苦,许多人饥寒交迫,幸亏韩嵩治理有方,将百姓组织起来,划三十家为一里或一邑,里邑之中牲畜和农具公用,粮食也拿出共用;韩嵩又在张机和孔岫出粮出钱的帮助下,以工代赈,用公仓均输募民兴修水利,这才使得南阳百姓们度过了危机。到的狐卷子离开时,南阳各地田苗已然出土,长势喜人,各地水利比蛾贼乱时还要齐整,人都说今年会是个丰收年。
“不想我走之后,南阳百姓竟然如此困窘,”曹昂初时听到南阳百姓饥寒困窘,颇有些内心羞愧,自己以国债之名将南阳多数钱粮卷走用以与袁术开战,虽然没有一丝强迫,但南阳百姓行义举却受苦,实在是让曹昂心中难受,眼中落泪,“是我之过,是我之过啊!我兵出南阳已然将近两月,却无一米一钱运回南阳偿债,是我之过失啊!”
曹昂确实是伤心,其实任何一个穿越过去的人,听到这些都会伤心。因为此世的人,已经突破马尔萨斯陷阱,人与人之间不再是赤裸裸的生存竞争,道德的境界和人文的关怀要远远高过东汉三国时候的国人,彼时刘备落个泪还被视为爱民之举,可推想多数官僚是如何残暴,而相比之下,穿越而来的曹昂平日又是多么的孤独。
见曹昂垂泪,郭嘉一旁劝解曹昂几句,荀攸也顺势开解几句,狐卷子也在一旁紧说了几句南阳百姓安居乐业的话出来。
“你若是心中有愧,早些击败袁术,早些还债也就是了,”丁冲进了院落,笑道,“何必在众人面前惺惺做女儿态?”
荀彧也随着丁冲进来,却没有如丁冲一边玩笑,而是叹道,“公子仁心,天下少有。”
见荀彧和丁冲两人结伴而来,狐卷子便告一声罪,准备返回后台准备演戏,却被曹昂叫住,“我这几日有暇,准备再写一出新剧,五日后,你去颍阴城找我。”狐卷子听了大喜,连声道谢之后,便转回后台了。
荀彧一旁听得,讶异的问道,“这王子复仇记,是出自子脩之手吗?”
“不错,”郭嘉一旁笑道,“文若兄此时才知吗?”
“狐卷子只说是贵人所做,却始终不肯透漏究竟是谁,”荀攸说着,望向曹昂的眼神已然有所不同。
历史上,文学在东汉时期形式单调,以传统的赋、诗为主,都是为皇室王侯等贵族服务,佳品多在建国初期。东汉开国之后,迅速腐朽,政治昏乱,文学随之齐喑,几无可观。再次腾飞便是要到这建安年间,前有蔡邕等绝世才子铺垫,后有曹操父子与建安七子相承,才恢复了文学生气,逐渐有慷慨悲凉的建安风骨。
但即使如此,也绝无像哈姆雷特这种平白如话却又蕴含人生富有意味的作品。可以说,哈姆雷特一出,让滑稽戏从街边柳巷的逗人杂戏,一跃而升为一种文学乃至艺术的形式。
这种在文学与艺术上的开辟之功,在荀攸看来,要远远超过曹昂那些在军事和财政上的开创之功。毕竟,文学和艺术,是人类古老的夜晚,唯有在这个古老夜晚之下,人才之所以为人,才能感受到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