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看守所转入监狱的日期是看守所统一安排的。老马与七号号子里所有人告别的日子终于来临,从此老马的人生这一天又翻开了新的一页。离开号子里结识不久的十来个人,为了掩盖心中的难舍之情,老马在警察的押解下故意挺胸阔步的大步离开,仿佛他肩负了一项重大使命,前面要去的是一个让他大展宏图的神秘地方。
老马的大半生谨慎听话、从没触犯过国家法律,离开看守所的老马还没有意识到关押在看守所还只是个嫌疑犯,一旦被收监那就成了真正的罪犯,而监狱是对罪犯实施惩罚与改造的国家刑罚执行机关,老马他也就成了国家机关惩罚与改造的对象。老马还沉浸在仅仅被判了一年龄几个月徒刑的喜悦之中,所以当他走出监房与室友告别时浑身轻松愉快,然而当他被警察带到集合地点接下来收到的待遇才再次提醒老马什么叫做犯罪分子。
首先上来一个警察二话不说的用一副手铐拷住老马的双手,接着又上来一个警察一把将他推上四都装有铁栏杆的囚车车厢,车厢里两边窄窄的长椅上已经坐满了同一天转移去监狱的犯人,一个个都神情漠然、满脸沮丧。这些人,还有已经在监狱里面的那些人,都是老马即将新打交道的人,他们与老马有一个共同的名称叫做劳改犯。
老马的心情随着囚车一路凄厉的呼叫变得越来越灰暗,通过车厢里又高又小的车窗开始还能看到外面的高楼,后来只见稀稀落落的树木,树上的叶子已经变黄,转眼又到了一个秋末初冬。这样一个熟悉的季节、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进入到失去人身自由的场所,又将会有什么样的奇遇?老马心中微微不安。
呼啸的囚车一路疾驰突然停住不前,老马猜想应该到了他们即将服刑的监狱。不错,这里正是监狱的第一道大门,铁红色的自动铁栅栏门,们的两头各站了一位全副武装的战士,几乎在囚车驾驶室门打开的同时,一旁岗楼里走出一位头带大盖帽的军官。军官检查过通行证后一挥手,栅栏门轰隆隆往两端收缩,让开了一条容囚车通过的口子。
囚车再往前开了一段路来到了监狱的第二道大门。这道厚厚大门的两面蒙了厚铁皮,门面漆成深黑色,犹如一个大黑洞时刻吸收着外界投来的的任何一株光线。第二道门同样有岗哨和岗楼,它们设在门的上方,岗楼与一道高耸着电网的围墙连成一体,岗楼里的岗哨荷枪实弹,时刻注视着围墙内外的动静。可能是接到了第一道大门的通知,高墙上的岗楼里已下来了一个军官和一个战士,他们走出开于大门上的小门,站在门外等着这辆囚车的到来。
囚车到了以后车厢门立即被打开,老马看到了站到车前的那个军官和战士,他们两人低头看了一下手里拿着的文件就接着把目光扫向了车厢内部。几个二进宫或三进宫的同车人随即抬起了他们的头颅,老马和另外几个第一次来这的人动作还在发呆,但立即被车厢里的的警察揪住头发往后拉,把他们几个的脸孔正正地朝向车厢门口,全套动作有点像老马小时候见过的“示众”。
监狱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都还没有见到,老马人已经被监狱的气势给镇住了,他的心拔凉拔凉的,她心想这监狱远没有看守所亲切可爱,不明白老二为什么竟然对这里恋恋不舍,更不敢想象这么个戒备森严之地老二他怎么还能够越狱?
进了第二道门,老马他们下了车。老马这才发现监狱要比看守所豪华的多:下车的地方是一个偌大的水泥地广场,广场的中央矗立了一栋五层高楼,每一层排列着装有铁栏杆的窗户,窗户里面应该就是犯人们住的地方,老马使劲朝下勾着脑袋,他想象这个时候玻璃后面会有一双双眼睛正在看他的狼狈相。
入监与入看守所的流程大同小异:拍照,按指纹,裸身检查,洗澡,一套程序十几分钟内全部结束,老马和同来的其他人头上新生出的头发还没长长,故剃光头的程序被省略了。最后命令你立即更换监狱发的囚衣,并叫每人胸前带一块用于识别的番号牌。
按照番号,老马被带到了七号监房前。被分配的监房号竟然与看守所的相同,看到这个熟悉的号码,老马心里比刚才好受了许多,当他一踏入监房,眼前的一切差点让他欢呼起来,他发现了监狱要比看守所豪华的多。
临门进去,监室里六张铁架子双层床一边各摆了三张,从门口开始排头脚相连的排到迎门而立的一面内墙为止,内墙上一扇明亮的玻璃窗,窗户下赫然一台彩色电视机,每张双人床下并列放置了两只铁箱,同样漆成了黑色,供每人存放私人衣物;一进门的两个墙角边搁了黑色的脸盆架,一边四只,对门的内墙一角立了一只广播箱,内墙另一角开了一个门洞,走出门洞是监室外墙,老马刚才下车看到的铁栏杆窗户就装在这面墙上,透过栏杆和玻璃能抬头看看外面的天空,外墙和内墙中间的空隙是盥洗池和过道,过道的顶端是卫生间;足底下是平整、发亮的水泥地面,头顶上装有两只电风扇和两盏日光灯,每张床顶上还有一盏夜晚用的长明灯。监室中不需要尿桶,也不需要大木板通铺。床上的用具一律统一一种颜色,被子叠得四四方方、有棱有角,且朝向一致。
老马只听说过星级酒店,还没住过星级监狱,如果让老马来评级,眼前的监室起码是五星级,至于看守所里的号子最多够的上一星级。五星级的监狱用餐比起一星级来也不知好到哪里去了,号子里通常吃不饱,监狱里却自报饭量、足量供应,饭菜等粮食当然不允许浪费,吃不完的可以留到下一顿继续吃不能倒掉。老马小时候度过了一段困难时期,那段日子里正经食物少得可怜、只能分到一丁点,而那些吃不死人的什么东西由于没有营养,需要像牛吃草那样的不断往嘴巴里塞,把肚子撑的老大不说,还吃就了一个弹性极好的橡皮肚。老马记忆中吃不饱的日子不少,他这个年龄段出生的人即使不在监狱中、没人管制的情况下吃饭也从来不会糟蹋一粒粮食。开始几天,老马报餐的量都比较大,吃得超饱,这样劳动的时候胃里不舒服,监狱里嗮太阳的机会不多,老马还担心把自己养的又白又胖,而且根本不用担心吃了这餐没下顿,所以老马以后报餐渐渐趋于养生法提倡的七分饱的饭量。
监狱里的劳动是强制性的,时间长、强度不大,每人操作一台做服装的机器。这样的劳动不比老马当年在沿海打工辛苦,遗憾的只是监狱不发薪水。
新的生产环境之下,老马的钳工技术很快派上了新的用场。
一次,车间里一台机器发生故障,车间里的维修工、当然也是犯人忙得满头大汗还没有找出故障原因,整条生产线一次被卡壳,所有犯人名正言顺的坐在各自位置上歇息等待,这些人口头上什么也不会说,心里却都在祈祷最好吃饭之前维修工找不出来故障,能够休息到半个下午。车间里生产任务完不成会影响到监狱工厂的交货进度,现场的监管人员急得团团转,他看到维修工东一榔头西一棒的将一台设备拆得稀巴烂还一脸迷茫,除了破口大骂几句之外赶紧用对讲机把这一情况向上级汇报。
监狱里容不得犯人长时间没事干,监狱领导立即派了他的助理来到现场查看。
一个戴眼镜的年青警察急急忙忙的进了老马他们劳动的车间。来人的气质和模样像老马以前带过的实习大学生,老马看见他有点面熟,等年轻警察走过老马的身旁,老马回想起来在派出所见过此人。老马第一次被关进审讯室审讯,把审讯记录送到老马面前让老马按手印的就是他,看来这位年轻人真如老马所想是刚从公安或警察学校毕业的学生,在派出所实习完之后又来到监狱里面继续学习。
见到了熟悉的人,老马的胆子大起来,他举手站立疾呼一声:“报告。”
年轻警察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着老马,越看越觉面熟,就在年轻警察快要想出来这个老年囚犯在哪见到过的时候,管现场的劳教警察跑过来打断了他的思路。
劳教警察问老马干什么,老马回答:“报告高警官和年轻警官,我以前做过技术工,我申请参加维修。”
老马这一说马上把年轻警察的思路接了起来:“对,这个姓马的被抓之前是做技术活的,听他讲在沿海做过高级钳工,修理设备我看可以让他试试。”
高警官训斥老马:“什么年轻警官,这是我们监狱新来的刘警官,狱长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