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盛回到营中,当即命陌刀军穿戴全身盔甲整队出击,五百军卒排成五列,行进到敌人最多的营垒东面,负责此段防守的拔山营士卒见陌刀队上来了,纷纷让开位置,用羡慕的眼神目送这些全身甲胄的巨汉小心地通过本方架设方盾和鹿角的阵地,然后向巨石一般往下压去。
前排部族战士见汉军居然离开阵地,不由见猎心喜,纷纷放下弓箭往前冲杀,谁知刚到跟前,随着前队百夫长一声发令,百柄沉重的五尺刀锋同时落下,当先的几个部族战士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便给切成数块,后面的几个悍勇之辈还待往前,陌刀营第二队战士的刀锋又落了下来,带起一片血雨,这刀阵竟如同车轮一般翻滚不停,挡者披靡。无谓的付出百十个部族战士的生命之后,契丹人终于崩溃了,开始争先恐后的朝山下涌去。
陌刀队则不疾不徐的向下推进的同时,骠骑营,白羽营仿似两支利箭样从营垒中杀出,他们驱赶夹击着下马的契丹溃军往大队骑兵的方向跑,辛古身形高大,手持一柄长槊骑在马上,冲到哪里,哪里的敌军便是溃决,面前竟无一合之将。眼看敌人阵势堪堪将要稳住,二人即刻率领麾下骑兵朝山上退回,敌骑追近之时,正抵上走到半山的陌刀营。轻骑兵碰上陌刀营的正面,又是仰攻,虽然人多势众,却给坚如磐石一般的陌刀营阻在半山,失了速度。辛古、于伏仁轨二人看出便宜,当即率领骠骑营,白羽营返身冲杀盘旋半山的敌军骑兵群,这势如高山落石一般的冲锋再次冲透了敌阵。吃了大亏的部族骑兵不能支撑,纷纷慌乱地再次往山下退去,若不是围攻宫分军的耶律石烈率朔州军骑兵前来相救,恐怕这一战就把这些乌合而来的部族军尽数驱散。
耶律石烈出生高贵,平常也以名将自诩,未曾想竟然奈何不得这困守孤山的劣势之军,只气得脸色铁青。他见周围各部族头人都已垂头丧气,知道士气已沮,若是再强行攻山也只是徒增损耗而已。便下令各部不再攻击,只在山下砍伐林木,架设栅栏、鹿角,牢牢地将这两座相连的山头围得铁桶也似。
入夜,见山下的契丹营地中已经升起袅袅炊烟,山上的岚州军民方松了一口气。天大地大没有军汉胃口大,任他再蛮横的军官,都不可能在吃饭的时辰驱赶士卒作战。
韩德让所领宫分军兵力单薄,在打退朔州契丹的围攻后,便引军与吴英雄合作一处。士卒们早已取出干粮,合着食水大嚼,他手中肉脯却一动不动,只盯着几个士卒掘地取水,吴英雄笑着问道:“打了一天苦仗,肚子早饿的咕咕直叫,德让兄在想什么呢?”
韩德让紧皱眉头,左右看看并无它人,这才沉声道:“失街亭。”
“街亭。”吴英雄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士卒们已经挖掘出来一个五尺深坑,但里面除了潮湿一些的沙土之外,没有一点出水的迹象。朔州地界本来缺水,何况是地势高耸的山丘。
失街亭乃是三国时候的掌故,蜀中大将马谡屯兵山上,被魏将断其水源,全军干渴,大败。街亭之失导致蜀汉北伐以来最好的一次战略形势功败垂成。
眼下岚州军被朔州契丹围在山丘之上的情形与街亭相似,朔州契丹战力弗如,仰攻不利,但化攻为守之后,却牢牢钳制住了岚州军的命脉。
吴英雄不禁大为懊恼,心中计算着,倘若一直得不到水源,恐怕只好率军突围,只是,这万余汉民,就只得丢弃虎狼丛中。
仿佛看破他心中所思,韩德让低声道:“事已至此,吴兄可曾打算丢弃百姓突围?”
吴英雄回头看看正畏畏缩缩地接过军卒分发的食水、炒面,连声道谢的汉民,心中不忍,叹了一口气,道:“非不欲也,实不能尔。”
“哦?”韩德让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赞许地点点头,沉声道:“不瞒吴兄,吾祖本蓟州玉田人。大辽太祖龙兴之际,也曾多次入关掳掠人口,我祖父便是那是被掳出塞。”他目视远处,仿佛看到当年白山黑水之间,队队汉民在雪地里跋涉的景象,“吾祖是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虽然心怀父母之邦,但好几次逃跑不成,千古艰难唯一死,也就生受了下来。机缘巧合之下,太祖皇帝知道吾祖有谋略,才得以参赞军机,擢升为彰武军节度使,总管辽境之内汉人事务,将契丹族中原有不成文的礼仪整理成为典章,并将中原朝廷礼仪删繁就简,引入辽国,使蛮夷之邦,终成煌煌大朝。吾祖终为太祖佐命功臣,韩氏也成大辽汉人中的显赫之族。”
吴英雄用心地听韩德让讲述他的家族史,以前他对辽国韩氏的印象,不过是戏台上红碎脸谱武艺高强的韩昌的形象而已。
“吾祖身受太祖知遇之恩,自当殚精竭虑以报之,但南面乃祖宗坟茔所在,不敢稍忘。时常教导子孙,吾等皆是汉人。吾少年不知事时,曾诘问吾祖,既心怀故国,何不归乡?吾祖叹而不答,在家从不饮酒的祖父晚间却大醉一场,此后闷闷不乐数日。吾也被父亲狠揍一顿,再也不敢提及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