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琴甚感欣慰,暗自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原先她还担心,把杏仔安排进厂子,想着要发挥他的能力,会惹得村人背地里说三道四的,现今儿看来,这种担心是多余的,有了杏仔这个得力帮手,木琴可以从繁琐的厂内事务里脱出身子来,集中精力考虑厂子转型的大事了。
木琴心里还暗自庆幸道,幸亏石子场早早地垮台了,要不的话,到哪儿去找这样的人来管理厂子呐,同时,她对杏仔有了新的认识,认定杏仔是个可造就人才,应该适时地使用他,以期发挥出更大的效益来。
时日过得飞快,已到了阳气浩荡春暖花开的时节。
这个时候,正是野花香蕾次第绽放,蜂蝶翩翩起舞的大好季节,满山遍野浑然一色的翠绿浓荫中,总是点缀着星星点点或是斑驳一片的艳色,远远望去,就有一树树一丛丛的红、黄、白、紫之物镶嵌在翠绿浓荫中那些点点片片的衔接处,就如电焊炼接起这满目的翠色一般,成片的,是园林果木上绽放的干嘟嘟色浓浓的花蕾,像一柄柄火炬,在春日暖暖的熏风中燃烧着,炸裂着,星星点点的,是各色开不败、凋又放、层出不穷的山花野蕾,像是翠绿苍穹中闪烁着的点点繁星,粗看稀疏寥落,细瞧却是无穷无尽,沁满了整个山川荒原,一个冬天里存储起来的能量,都要在这个季节里倾其所有地释放着,争先恐后地展示着,斑斓的色彩便显得拥挤而又杂乱,五彩缤纷而又眼花缭乱。
今年的杏花村山野里,凭空多出了一些少见的蜜蜂,这种辛勤又短寿的精灵,挺起黄黑相间的玲珑身躯,振荡起透明的翅膀,日日忙碌在花间草丛里,东飞西窜,一刻不停,它们的两条后腿上,粘附着沉甸甸圆滚滚或淡或浓的花粉,贪婪又不知疲倦地往返于田野山川和村边场院上那片蜂箱之间,蹲下来,侧耳静听,便有“嘤嘤”的声音响起,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偶尔划过大山上空的拖着粗粗长长烟尾巴的飞机的声响来。
诱人悦目的蝴蝶,已经不再是幼小娃崽儿们追寻捕捉的唯一对象了,他们把更多的兴趣,投放到了这种稀罕的猎物上,用细纱网自制一些捕猎的小网袋,奔跑跳跃在花丛野草间,全力追捕着数也数不清的蜜蜂,捉住后,把它装到盛有小半瓶水的瓶子里,细细察看着蜜蜂在瓶子里乱窜飞舞的姿态,碰撞瓶壁的可怜模样,跌入水中游泳挣扎的狼狈相儿,死后僵挺了的蜜蜂身体结构,以及花色的好孬、个体的大小等等,有时,他们还会相互比较,选出蜂王来,以抬高自己在崽子群中的身价和权威,被选中的,自是得意得要命,不炫耀上几天,是睡不好觉吃不香饭的,未被选中的,便毫不吝惜地舍弃了千辛万苦捉来的小个儿蜜蜂,再四处搜寻个腰圆体胖的被称之为蜂王的蜜蜂了。
经常就有娃崽子抹着大花脸,哭哭啼啼地奔回家里,他们眨着肿厚的眼皮,告状说,爷家的蜜蜂欺负人呢?专蛰我的眼皮,咱得去找门子呀,大人们便心疼地把崽子搂进怀里,使劲儿地擤鼻子,把黏稠肮脏的鼻涕涂抹在娃崽儿们细嫩却早已红肿的眼皮上,说道,使劲儿揉揉,也就不疼哩,过会儿,咱就去找门子,叫你爷调碗蜂蜜给你喝,好好养养咱的眼皮哈,大多的崽子便立时破涕而笑,后又冲出门去,继续搜寻着更大更好的蜂王来,以便找同伴们炫耀。
这蜜蜂,就是酸杏和酸枣老弟兄俩放养的。
大年三十那天夜里,京儿、人民和劳动商议的事体,并没有说过就撂下了,劳动回到部队,立即找战友联系蜂源的事,跟战友一说,就有胶东籍的战友大包大揽地应了下来,没用多长时间,便搞定了,劳动就打了厂子里的电话,叫爹酸杏尽快到青岛去一趟。
当时,酸枣的病症已经大有好转,能够做些轻便的活计了,婆娘依然不停地在主的圣像前替晚生祷告赎罪,家里依旧没有多大生气和活力,酸枣听后,就一个劲儿地催促着哥酸杏快去,好赶在春暖花开时节,把蜜蜂放养起来,既为给自己找个轻便的活路,更为了暂时拯救一下这个行将败落了的家园,酸杏也不敢怠慢,他谢绝了洋行要送他去胶东的好意,一个人坐车赶到了劳动的部队,随之,又被劳动的战友送到了相隔不算太远的家里。
酸杏凭着自己的聪明脑瓜儿,再加上对这小玩意儿的好奇和喜爱,便学得上心又快当,在基本了解了蜜蜂的习性和管理的诸多环节后,他一个电话把洋行连同他的客货两用车叫到了学习地,人家顾及自己崽子和劳动的战友情分,以最低价格卖给酸杏二十箱蜜蜂,外带又免费赠送了十箱,洋行就拉着酸杏和这三十箱蜜蜂,轰轰隆隆地开回了村子,
蜜蜂刚运回村子时,酸杏和酸枣老弟兄俩把这些蜂箱连同箱内的小东西们稀罕得就跟什么宝贝似的,直恨不得把箱子齐齐地挪在自己床头上,睁开眼就能看到,合上眼也能把这些东西搂进梦里了,一时之间,酸杏似乎忘记了胶东人家关于养蜂场地的告诫,他们的要求是,蜂箱必须放置在山脚或山半腰南向的坡地上,地势要开阔,阳光要充足,还要有稀疏的小树覆阴遮盖些为好,他忘乎所以起来,径直把蜂箱拉进了自家小院里,因了蜂箱数量多而庭院小的缘故,他又自作主张地分出十箱来,叫洋行拉到了酸枣的院子里,意思是,把这十箱蜂白送给弟弟酸枣来养。
岂不知,一旦把箱门打开了,里面被憋了许久的蜜蜂就一股股地拥出蜂箱,瞬间便飞满了不大的庭院里,并漫出了围墙,飞到街面树丛中,吓得家人老小及街面上的行人如见了洪水猛兽一般东躲西藏,却又无处藏身。
酸枣婆娘本来很静心地做着祷告赎罪的功课,叫这些小玩意儿一搅合,立时慌了神儿乱了分寸,她不得不紧闭了房屋门,趴在门板缝里紧张地向外窥视,祷告的心思,全被这些小东西占住了。
酸杏的家人更惨,女人害怕不说,苦的是娃崽儿,初时,小崽子们见了这么些漫天飞舞的小动物,自是高兴得很,他们不顾酸杏的呵斥和拦阻,肆意地追逐扑打,没几下,宝儿便首当其冲,挨了蜜蜂的一记毒针,宝儿还没哄好呐,金叶和怀玉又接连中招,闹得酸杏家里鸡飞狗跳哭声不断,女人一边关闭着门窗,一边凶神恶煞般地对了酸杏直发火道,你个老东西,咋弄回了这些个毒虫哦,还叫人过日子吧!快点送走哦,不的话,我就叫人民点把火给全烧喽。
酸杏也知道自己过于想要显摆了,大大地违反了操作规程,才弄到了这般局面,他赶紧把蜂巢的门暂时关了,叫人民从厂子里招呼来了几个年轻崽子,扎紧了裤腿衣袖,用纱网罩住了头脸,忍住蜜蜂无孔不入地叮蛰,用地排车把蜂箱悉数运送到了村东北角山脚下闲置不用的场院里,才使得俩家庭院暂时消停下来。
酸杏又叫人民给收拾出一间看护场院的窝棚,从家里拿来了被褥,弟兄俩便日夜轮流看护起这些心肝宝贝了。
酸杏还时时告诫村人,凡是用香皂洗过头脸的人,一律不准到蜂场里来,特别是那些个爱臭美的女人,不仅要用香皂洗头洗腚,还要涂抹上一层厚厚的雪花膏等物,这样的人,更是不能靠前的,若是蜜蜂误以为这些人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蜜源的话,那麻烦可就大了,净等着挨蛰遭罪吧!因而,除了男人们经常来光顾瞧热闹外,女人便很少前来观景,就连酸杏女人,也是从不踏进这块叫人担惊受怕的是非之地,老弟兄俩也落得个清净自在。
毕竟酸杏学习养蜂技术的时间太短,经验不足,蜜蜂运回的不长时间内,便接连发生了两起让人哭笑不得的事变,连带着损失了两箱宝贝疙瘩。
第一次,是酸枣自己不小心造成的。
那天晌午,酸杏回家去吃饭,留下酸枣看护着蜂场,其时,正是群峰采集粉蜜的大好时段,有数不清的蜜蜂从狭窄巢门里涌进爬出的,酸枣也是好心,怕挤坏了这些小生灵,更怕因此耽误了采蜜的大好时光,他就自作主张,把巢门全部打开了,让蜂群更加顺畅地出入。
谁知,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一个蜂箱前便起了祸乱,有本地成群的马蜂渐渐聚集在这里,跟蜜蜂进行了一场殊死搏斗。
本地的马蜂个大凶猛,不顾一切地朝蜂箱里进攻,盗取现成的蜂蜜,蜜蜂当然不干了,群起而驱赶入侵的敌人,保护自己的劳动果实,这场殊死较量,最终以相对而言个小体弱的蜜蜂失败而告终,不到一个时辰,蜂箱前散落着一层厚厚的蜜蜂尸体,箱内蜡巢里的蜂蜜已被抢劫一空,蜂群数量损失过半。
眼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酸枣被惊得目瞪口呆,他不知怎样来制止这场惨烈地搏斗,对马蜂瞪眼攥拳恨之入骨,却又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只只蜜蜂惨死在穷凶极恶的马蜂身下,又被抛弃在蜂箱门前,直到酸杏水足饭饱后悠闲归来时,酸枣才扎撒着蒲扇一般的手掌,朝酸杏疾呼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