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这才老实地坐下来,听凭崽子们开酒倒茶,递烟点火。
不一会儿,四方用红传盘把香气四溢的菜和汤一股脑儿地送了进来,桌面上立时热闹起来,碰杯斗酒的吵嚷声顶翻了屋盖,杏仔还拉四方也坐下来,硬逼着他一起喝酒,四方称,自己还有一大堆活计要收拾,他勉强喝了几杯,便匆匆地离席去了外间,不一会儿,四方又踅进来,送了两个肉炒青菜,说是银行兄弟头一回来坐,算是搭送的,不用记账,银行听后,便有些坐不住,却又不好当场表现出什么来。
推杯换盏之际,几个崽子的酒劲儿慢慢涌上来,一个个头脑发热,说话就显得随便又激进。
棒娃眼珠子红了,本身固有的匪气已经显露无遗,说话间,他就把不住口门儿,一个劲儿地宣讲自己在外闯荡的一些离奇经历,这些经历,到底是他自己的,还是道听途说的,或者就是自己现编现卖的,没人能弄清楚,而且,他的兴致上来了,嘴里冒出的话就不太干净,有些骂骂咧咧的,让人心下胆虚得很。
晚生虽然比杏仔几个都小些,邪劲儿却不小,他浑身上下窜冒着一股子乖戾之气,一看就是争强斗狠的硬角儿,不比棒娃差多少,而且,他也绝不是个轻易服人的主儿,有着江湖老大的阴狠架势,
冬至一直是原先的那个样子,机敏又油滑,他不声不响地坐听几人胡吹海侃,手下的筷子却一直没闲着,杯中酒水的下降速度一点儿也不比别人慢,他至今还没有圆上穿军装吃军粮的好梦,又不愿意跟家人下地出苦力,就整日赖在三叔四方的饭馆里搭下手帮忙,兼带着学习一些烹饪技术,他不吃苦,学习又不认真,至今只能好歹地炒出几个庄户菜来,只要不炒夹生了,就算完事大吉,一些大菜、特色菜等,就是学不会,愁得四方直叹他的愚笨与懒滑。
席间,只有银行和大路显得老实而拘谨,银行是因了与崽子们没啥共同语言,崽子们讲说的事体,自己插不上嘴,只得闷声听人讲说,好在有杏仔在旁关顾着,时不时地主动跟他讲说些生意等类的话题,才使他不至于太冷落尴尬。
大路是初中还没毕业就辍学回了家,他姐紫燕上大学,并没有给他一丝儿地启发和影响,他还算本分些,不多言不多语,只是跟着杏仔蹭饭吃而已,言语举止间,更是显得老实本分,他一直在果脯厂里干活,心思却早就跑到了石子场里,但又惧怕茂响,因而,一下了工,他就跑到石子场里磨缠杏仔,希望叫他出面说说情,收留自己,因了茂响的狠劲儿,杏仔也暂时无能为力,他心里却对茂响的做法很是不满意,只是一时还想不出啥样的好法去说服茂响。
杏仔显得成熟稳重,不急不燥,按部就班,有来有往的,身上却始终散发出一种压服众人的威严来,让崽子们不敢随意开他的玩笑,这种威严,绝不是因了自己做东付钱而换来的,是他本身具有的一种气质,兼容了茂响的活络和阴沉,又有着木琴家人的持重,他由着几个崽子斗嘴吹牛,一副神闲气定的模样。
酒喝到一半的时候,银行实在坐不住了,借着解手的机会,他退出了雅间,来到厨房里,跟四方拉呱。
自打合作经营分手后,俩人还是头一回这么头对着头脸对着脸地拉扯一些心里话,银行把自己经营饭店的前后经过细细讲说给四方听,特别是这两年经营上的不景气,自己遭受的郁闷气,以及当下饭店遇到的困难和原由等等,一概倾诉出来,没有一丁点儿地遗漏和隐瞒,就如同俩人从没有过隔阂一样,银行的以诚相待,让四方挺感动的,他静静地听着银行的诉说,时而焦急,时而叹气,时而又给他打气鼓励。
银行说,今年的承包期又到了,承包金也长了不少,要想再接着包下去,恐怕难哩,我都不知咋办好了呢?老早儿就想来讨你的主意,又怕你嫌我,就一直憋着,实在憋不住了,才厚着脸皮找你商议的。
四方叹息道,事已至此了,你想咋弄哦,我也没法帮你,也不敢再插手饭店里的事了,怕叔不乐意呢?要是实在没了资金运转,我还存下点儿钱,一并拿去吧!先糊弄一时算一时,挺过了这道坎儿,过后就会好起来了,
银行的鼻子一酸,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他强忍住就要滚出眼眶的泪珠子,说道,我咋还好意思伸手跟你借钱哦,我今儿来,就是想请你出山,咱俩还像当年那样合伙干,饭店才能保得住呀。
四方的身子微微一震,随之又道,你又讲痴话哩,这是不可能的呢?就算咱俩有心合伙,我叔也不会同意的,只要他不同意,咱就甭想成事呀。
银行说道,只要你不计嫌,我就跟爹明讲了,他愿意,咱也这么办,他不愿意,咱还这么办,要是他有好法子,就拿出来嘛,拿不出来,咱就关顾不得他哩,保住饭店,才是硬理儿呀。
四方闷头耷脑地吸着烟,一时没了话来应对他,只是微微地摇头不语。
俩人正这么闷坐着,雅间里却传出了吵闹声,似在激烈地争辩着什么?连带着桌椅杯盘的响动,紧接着,杏仔的一声怒喝,立时爆响在屋里,他喝道,你俩要是不老老实实地喝酒吃饭,就滚到屋外去闹,人脑壳儿打出狗脑浆子来,也碍不着别人的事。
果真,就有棒娃和晚生相互撕扯着出了屋子,在院子里拉扯叫嚷成了一堆儿,随后出来的几个崽子都上前劝解,却无济于事,反而让俩人愈发张狂起来,眼看着就要动手动脚了,四方和银行也出去劝说,完全是白费工夫。
杏仔出了屋子,对四方和银行说道,叔,你俩不用管他,就叫他俩往死里打,今晚儿不打出个你死我活来,就不准收场,看看到底是谁厉害,他又转身对紧紧纠缠在一起的棒娃和晚生道,这么一拳一脚的,不是太费劲儿了么,还是到厨房里去,有菜刀有斧子的,一下儿就行呢?
听着是火上浇油的话,却让劲头儿十足的俩人渐渐泄了气,俩人都主动松了对方,嘴里各自讲说着狠话硬话,无趣地散去了,那几个崽子见事情闹到了这般地步,无脸面再呆下去,也尾随着散去了。
杏仔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了,三叔,他俩酒喝大了,互相吹牛皮,又不服气,就撒上了酒疯儿,甭介意哦,又对银行道,叔,叫你见笑了。
四方忙道,没啥,没啥吔,都是酒惹的祸,谁都会有的,没事就好。
杏仔更是感觉无脸面,他勉强跟俩人讲了几句客气话,也悻悻地回了石子场。
银行还想再跟四方拉扯一会儿的,因了棒娃和晚生的闹腾,也没了心情,银行对四方道,你快忙吧!我这儿就去跟爹讲明了,同意不同意的,咱都这么干了,到时,你别反悔就行呀。
四方回道,也不用这么急的,心急吃不着热豆腐呢?还是缓缓再讲吧!你啥时需用钱,就言语一声,来拿也行,要是没空儿,我就给你送去呀。
看见银行匆匆消失的身影,四方不自觉地摇摇头,他转身去雅间里,收拾那堆烂摊子。
他心里明情,银行的想法不会成的,经过了当年被迫散伙的遭际,他已经把振富看到了骨髓里,知道他绝不会把到手的好事随随便便就撒手便宜别人的,尽管这好事现今儿已成了要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