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里讲,他始终恋着镇子上的饭店,也经常一个人暗自追忆当年与银行合伙时的那些个情同手足的愉快日子,时至今日,这些个舒心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了,他现在的最大心愿,是用心笼络好茂响父子俩,兢兢业业地照管好这个小饭馆,为自己今后的生活留出条后路来,同时,他也盼着银行的生意尽快好起来,千万不要弄到山穷水尽撒手弃掉的地步,毕竟,那个饭店融入了他太多的情感,不管到了何时何地,他在感情上始终会牵挂着,永远都割舍不掉。
当晚,银行被振富骂了个狗血喷头,他连自家的院门都没有进,就骑着自行车赌气连夜赶回了饭店。
振富破口大骂银行的时候,脑门儿上的青筋暴跳不止,嗓门儿也大得震天响,都把西院里的桃子惊动了,其时,洋行外出跑车去了,家中只有桃子和晨晨娘俩,初时,桃子还以为是公婆俩人在吵架呐,就抱着晨晨过去了,进了屋门一看,见公公正在暴跳如雷地咒骂着大伯头子银行,桃子就后悔,自己冒冒失失地过来,弄得银行和自己都不自在,既是闯进来了,桃子又不能不宽慰几句,也好给每人一个台阶下。
桃子劝道,有啥大不了的事哦,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地讲么,这么大地火气,这么大地动静,叫外人听了去,还不笑掉大牙呀。
银行见弟媳妇进来劝解,便不好意思再犯犟,他低下脑壳儿,哆哆嗦嗦地点上了一支烟。
振富平日里本就看不惯桃子的做派,今儿见她竟然管起老子的事来了,心里的气便不打一处来,他堵道,俺爷俩的事体,你还是甭管的好,越插言越烂套儿呢?
桃子见振富说的话不是味儿,立马跟道,咋儿,我不是这家的人么,有事还背着我哦,啥意思嘛。
振富也觉得刚才失言了,他赶忙解释道,有啥背的,啥时又背过你来,我在教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怎样为人做事呐,哪就会背着你了呢?
因为是带着气解释的,语气上反倒更冲,愈是解释得驴唇不对马嘴,让人听后,顿生嫌疑。
桃子已经把他的话拾进心里了,她立时不让道,他爷爷,你这话是讲给哪个听的呀,我好心好意来劝解,咋就好心当作驴肝肺了呢?再咋样讲,我桃子头顶着李家的天,脚踩着李家的地,干着李家的活儿,养着李家的苗儿,还算不得李家人,管不得李家事么,他大伯再有天大的不是,也都老大不小的了,咋能这么不管不顾地叫骂呢?要不是自家人的事,就算八抬大轿来请,我桃子还懒得理睬呢?
这一阵机关枪般地点射,立时把振富杀得颜面无存,脸上堪堪挂不住了,他恼怒地喊道,我教训自己的亲生崽子,碍着你啥儿哩,多管闲事嘛。
围绕着“闲事”,俩人你不退我不让地交上了火,青筋跳得更狠,嗓门儿亮得更响,把晨晨吓得“哇哇”大哭起来,这种火药味儿十足的阵势,闹得银行实在坐不下去了,他啥话也不讲,起身离开了老宅,骑上自行车一阵风地赶出了村子,
银行气走后,振富和桃子的叫阵仍旧持续了一阵子,直到胆战心惊的豁牙子又是央求,又是劝哄,才算把俩人拉扯开来,桃子撂下一句话,说,你们想欺负谁人都成,想要欺负我的人,现今儿还没生下来呢?说罢,她一把抱起晨晨,气咻咻地回了西院。
振富被桃子最后的话气傻了,他愣怔了半天,大张着嘴巴,就是说不出一句话来,末了,振富羞愤难当,哆哆嗦嗦地恨道,你等着,等洋行回来哩,我要不叫他收拾收拾这个母夜叉,就不在世上处事为人了呢?
豁牙子不敢再出声,她无言地进到锅屋里,收拾着尚未洗刷的锅碗瓢盆。
振富在家里呆不住了,他闷闷地出了院门,想到街面上遛遛,散散闷气,刚拐过后屋墙,就一眼瞥见了银行家院落,一种久违了的微妙情感,悄然袭上了他的心头。
他想起了这个院落里的女主人,想起了香草,想起了她的诸般好来,她的身段,她的长相儿,她的慈善,她的娇柔可人她曾给予过自己的恩泽雨露,她现今儿的自持和自重,让振富从内心里感激她,敬重她,挂念她,与霸气十足又刁钻任性的桃子比较起来,香草是个慈人,是个让人敬又让人爱的柔顺女人,是他振富心目中唯一一尊暗地里敬拜着的活菩萨。
这样想来,振富越发记恨起了桃子,觉得她就是李家的灾星,是自己的克星,香草则成了李家的善人,是自己的大救星一般的慈人。
他不自觉地来到银行家门前,犹豫了片刻,还是顺手摘下了裤腰上挂着的一串钥匙,打开了门锁,悄悄地推门踏进了这座有些荒芜的院落。
院子里长着一些野草,在月光下随风摇晃着,晃出了一丛丛的阴影来,他又打开了堂屋门,屋里的潮气扑面而来,混杂着浓重的霉腐气息,振富也不拉亮电灯,就这么神不守舍地呆立在屋子里,似乎在追想着已经十分遥远的事情,并试图感受着早已不在的体验。
随之,他又进到了里间。
透过窗户,有清澈的月光映射进来,屋内的物件模模糊糊地呈现出来,家具的摆设还是老样子,只是墙旮旯里多堆放了一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墙壁上现出模糊的纹印,墙角上的一道纹印更清晰些,有一指来宽,像条灰不溜鳅的蛇影,垂直倒挂在那里,想是座落在漏沙地儿的地基如振富一直以来担惊的那样,开始慢慢下沉了,才扯得半片屋子下坠,拽裂了墙体所致,尽管他也在墙外进行了必要地加固,依靠着外山墙筑起了一座石砌的顶柱,看来,这样的办法并没有起到多大作用,顶柱与墙体仍旧在不停地缓慢下沉着。
那张曾让他失魂落魄的大床,依然稳稳地安置在靠西南墙的一角,被褥已被齐整地叠起,堆放在床的一头,上面罩着一面床单,他茫然地坐在床沿上,心里莫名地一阵悸动,颤得他浑身乏力,呼吸不畅,他闭上了眼睛,脑袋里重又映现出当年那一幕幕久已不敢企及的景象来,
振富开始不能自控地放纵着自己的念想,把记忆的旋钮转到了数年前那些个日子里,且深陷其中而不能自拔。
他下意识地解开束腰绳,把沾满罪恶的手掌伸进了腿裆里,攥住了那堆渐已肿胀起来的根卵儿,借着脑壳儿里翻腾着的麻乱思绪,他又开始了久已生疏淡忘了的,直到半硬半软的男根无力地泄了后,他似乎才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刚才都做了些啥儿,干了些啥儿。
他有些悲哀地仰躺在床上,拼命压抑住胸中业已涌起的一股强劲酸楚,憋着劲儿地哽咽着,怕敢让嘴里的声音冒将出来,此时,他的两行老泪已然滑过了粗糙面颊,在朦胧的月光下,闪着一丝清冷的光亮来。
以后的日子里,他便隔三岔五地过来一次,追想着这种羞于启口又大逆不道的恶念,再自己捣鼓上一阵子,直到罪恶泄完,才踉跄而去。
此时的振富,似乎已经魔怔了一般,人模狗样的度过了大白天,又浑浑噩噩地一头扎进暗夜里,身不由己地做着一些连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傻事,却始终难以自控,以至于身陷其中,拔不出腿,脱不得身。
果如京儿分析的那样,在今年第一轮的鲜果争夺战,,杏果收购中:“天然”厂的确没有什么动静:“天野”厂在经历了一段如履薄冰地胆颤后,稳稳地拿下了第一回合,取得了令人欢欣鼓舞的胜利。
这一结果,让凤儿和茂林等人倍感欣慰,他们甚至扬言道,甭看沈玉花闹出多大地动静,也就是雷声大雨点小罢了:“天然”厂成不了多大气候。
木琴和京儿却不这样看,俩人对“天然”厂的分析判断,有着惊人地一致。
她俩始终认为,沈玉花之所以在第一轮的鲜果收购中没有任何举动,绝不是领导决策失误,更不是技术和资金上的问题:“天然”厂初期生产经营的重点不在杏果上,而是放在了苹果、桃子、梨等鲜果加工上面,这一块,也是“天野”厂生产资源的重中之重。
有了这样地判断,木琴和京儿深感焦虑。
“天然”厂在耗费了大量资金完成基建项目后,正在积攒力量,养精蓄锐,要在夏季鲜果收购中重磅出击,与“天野”厂一决雌雄,木琴把厂内存储的可利用资金进行了盘点,看看“天野”厂在下一步与“天然”厂的真正较量中,到底能占有几层胜算,盘点的结果,却大大出乎木琴的意料,厂内帐目与现存资金竟然对不起号来,实际存有的资金数额,比账面上的数字短少了整整两万元,这不仅让木琴吓了一大跳,也把公章吓了个半死。
问题到底出在什么地方,是帐目做错了,还是资金流失了,这是必须弄清刻不容缓的大事,木琴叫振富主持,带着公章及库房保管人员,迅速核对帐目,一定查个水落石出,接下来,振富就带着几个人,整日蹲坐在财务部里,把所有账本、单据铺排开来,一一核对,除了吃饭睡觉,谁也不准随意外出,就跟关了禁闭一般,
一九九年的夏季,雨水来得忒勤,下得也大,难得有几日好天气,特别是进入了惯常的汛期,狠下了几场大到暴雨,平日里,也是一连十天八天地不开晴,终日阴雨连绵的,大雨不缺,小雨不断,好在村里的田地大多处在高坡沟坎上,山岭地居多,平川地较少,雨过水流,还不至于造成水涝灾害。
南河畔附近的水肥田,却没有这么幸运了,地里积着腿肚子深的积水,庄稼就被浸泡在水中,变得瘦黄拉叽的,没有个收成的景象,这片水肥田,是杏花村农作物能否丰收的支柱,是杏花村人能否保证肚皮不挨饿的根本依靠,因而,这个雨季,凤儿什么也顾不上了,不管下雨刮风,还是早晨傍晚,她一双眼睛眨都不敢眨地紧紧盯看着田里的涝情,那些日子,她近乎到了衣不解带的地步,吆五喝六地组织老少爷们到南河畔上,今儿排水,明儿垒坝,忙得脚丫子朝了天,嘴丫子起了泡。
更让凤儿担心的是,村里有几幢老宅子,已属危房,里面却还住着几个孤寡老人,一旦老宅子被雨水浸泡狠了,后果不堪设想,凤儿组织劳力,对尚还能维修的房屋进行彻底地加固,对已破旧得摇摇欲倒的宅子,凤儿不敢再叫人居住,便做工作,让老人暂时搬出来,或是动员儿女们把老人接到自己家里居住或是由村委出面,征用并收拾出一些暂时闲置不用的坚固宅子,把老人们安顿进去。
如此这般地折腾,最终把凤儿累趴下了,她发起热来,浑身乏力,高烧不退,却又在家里呆不住,硬撑着虚弱的身子四下里乱跑,吓得国庆日夜不得安宁,像哄娃崽儿般地跟着打针喂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