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生踌躇了一下,回道,也好呀,我就硬着头皮试试,行不行的,到时再讲嘛。
酸杏女人有些不放心,她说,你得先私下里做通金叶奶的工作哦,别到时,她再扯你的后腿,不叫你来搞,要是那样,这事就不好办哩。
福生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回道,知哩,知哩,这回的这个事体,谁也说了不算,就算天王老子来咧,也挡不住呢?放心,放心哦。
金莲在一旁使劲儿地跺着冻得发麻了的腿脚,催道,既是定下了,咱就回了吧!家里离不开,供香的时辰也就到了。
酸杏女人也随道,是哦,咱得回去了,凤儿月子里的奶水不足,宝儿近日也不舒坦,我得赶紧回去伺候去。
振书见说,便收拾起罗盘,领着一行数人往村子里赶去,酸杏女人心里惦记着凤儿和孙子宝儿,就抢先迈动着腿脚,急慌慌地走在最前边。
回到自家院落,还没进大门口,就听到院子里传出热闹的声响来,同时,还夹杂着酸杏焦急的埋怨声,说,这个老东西,一下午跑到哪去哩,至今也不回家来,立时,就传出一个熟悉又有点儿陌生的声调来,说,不用急哦,我也不饿,晌午跟秋分在四方哥的饭店里吃得饱饱的,现今儿还没消化呐。
酸杏女人一下子就听出来了,是劳动的声音,是三儿子劳动从部队回家探亲来了,她立时激动起来,想赶紧跨进院子,见见这个一别三年未归家门的宝贝小儿子,越是激动,身子越是行动迟缓起来,心儿“怦怦”地跳,腿脚软绵绵的,浑身上下直往外泄力气,甚至连身子也挪不动了。
她无力地靠在了大门框上,提起力气喊道,劳动,劳动哦,快点儿出来,叫娘看看呀,想死娘哩。
很快,在酸杏女人跟前,就站着一个高大结实的小伙子,脸上黑瘦,眼睛雪亮,嘴唇上冒出一层毛茸茸的胡须来。虽然脸颊上还带着一丝稚气未脱的神情模样,但明显老练成熟了很多,这就是酸杏女人日里想着夜里梦着的骨肉娃崽儿劳动,酸杏女人全身的力气,竟然被乍见时的惊喜抽空了,身子不由自主地顺着门框溜下来,一下子瘫坐在门框上,莫名其妙地“哏哏”抽泣起来。
劳动也蹲下来,扶住娘的肩膀道,娘,甭哭哦,我不是好好地回了嘛,哭啥哩。
酸杏女人强忍住抽搐不止的身体,擦抹着眼框里的泪花,再细细地打量了一阵业已长大成人了的劳动,又破泣而笑了,她不好意思地道,没啥哦,娘是高兴哩,是高兴得哭呢?
酸杏站在劳动身后,不满地说道,跑哪儿疯去了,不知这两天劳动要回么,还不赶紧进屋做饭去,让劳动进了门到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得喝。
在劳动高大身躯的比量下,酸杏显得矮小了许多,因了拄着拐杖,他的身子略有歪斜,且身体又略微前倾,头顶仅及到劳动的肩膀上,这一高一低、一老一小、一盛一衰的强烈对比,愈发叫人生出万般地感叹来,感伤这岁月的无情流逝,慨叹这人世中前衰已矣后进无穷的循环法则来。
酸杏女人忙不迭地爬将起来,她拉住劳动的手道,是哩,是哩,咱快进屋子,别冻着,娘这就做你小时爱吃的面疙瘩汤。
说罢,酸杏女人像怕劳动跑了似的,紧紧地攥住他的手,一路拉扯着,进了暖烘烘的锅屋里,
劳动和秋分的到来,给了小山村极大震动,是继山村通电后,又一次有响器的事情。
俩人都穿着崭新军装,劳动是一身蓝色,秋分是一身绿色,显得威武又俊朗,此时,劳动已经是个排级干部了,手下带着几十个兵,秋分也已经转上了志愿兵,还要继续在部队里吃粮当兵,在这些经年足不出户、轻易不能踏出大山路口的村人心目中,他俩的身架和份量就愈发显赫又扎眼,俩人还在大人们的指点下,结伴穿梭在大街小巷里,进出在沟上坡下的农户院落间,逐门逐户地探视问候,更吸引了全村人的眼光。
俩人的身前背后,总是聚满了无数既是羡慕又是嫉妒的红眼珠子,更有几个有待嫁闺女的人家,更是日夜不得安生,他们明里暗里地打听试探俩人的行踪和口音,在外面有没有对象,想要个啥样条件的,暗自琢磨着怎样才能搭上手,扯上线,跟俩人中的任何一家攀上这门好亲事,有人还把俩人的信息传给了远在山外的亲戚,惹得山外的人家时不时地偷偷派人前来打探俩人的家庭状况和人品长相,都想来结这门亲事,都被酸杏和四季两家委婉地回绝了。
北山一村村委主任沈玉花赶在中午前,一身热汗地来到了木琴家。
此时的木琴,正在东南坡的新厂里,跟振富和洋行、京儿等人琢磨着如何尽快把新厂的基建搞完,又如何合理分配人员工种的问题。
振富跟木琴打包票道,甭急呀,一旦冻土开封了,咱就铆足了劲儿,甩开膀子大干上一场,不会误了收杏的时节。
洋行眉飞色舞地道,我见天儿地出山外给货车揽活,总也吃不饱,这回好哩,就算再买上几辆车,也饿不着了呢?
京儿也随道,是哦,咱生产出的成品,要送到南京总厂去,光这个差事,恐怕也要把你累熊啦!
木琴说道,不仅仅是往南京跑,厂子一旦运转起来,指靠着咱村这点儿杏果,是远远不够的,这几天,我正琢磨着,是不是要在几个出产水果比较集中的地方,多设些收购点,保证咱厂货源充足才行,这事不敢耽误太久了,一出了正月,咱就得着手办理这事,要是太晚了,恐怕就来不及了。
振富精神一振,两只小眼睛立时放出贼亮的光来,他刚想要接过木琴的话头儿,讲说自己的看法。
正在这个时候,杏仔张口气喘地跑了来,他大老远地就朝木琴高声咋呼道,娘,娘吔,家里来客啦!是生客呢?叫你快回呐。
木琴只得撇下几个人,匆匆地回了家。
沈玉花的到来,让木琴颇感惊讶,此时已近年关,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按村里习俗,这几天正是村人忙年办年的紧张时刻,也是村人见缝插针走亲随礼的时候,或是带了礼品走村串户看望七大姑八大姨,或是儿女们拼了命地朝家里跑,木琴虽与沈玉花相亲相近,也不至于亲近到了新年大节时相互走动的地步,况且,沈玉花还真的带来了一些土特产,像炸好的馓子、炒好的栗子等等,
福生已经开始忙碌着烧水做饭,还逼迫着懒散的钟儿帮着摘菜洗碗,整个锅屋里忙忙乱乱,热气腾腾,又温暖如春。
钟儿见前去报信的杏仔回来了,立即把手里的活计分出一些来,指派给杏仔干,杏仔就嫌他懒,说,我都跑腿了呢?这手里的活计都是你的,就该你干。
钟儿回道,要是这样讲的话,你今儿就光跑腿吧!嘴巴里的活计也不用干咧,饭也没得吃。
俩崽子的话,引得几个人笑起来。
沈玉花对木琴说道,娃崽儿讲得有道理呀,今儿,我急急地赶来,就是为了这事。
木琴没有听明白,说你今天跑了这么远的山路,也是为了光跑腿不吃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