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47章 院墙高,风不止(1 / 2)花天酒地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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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在洛阳主街的青石板上,声音沉闷。

蹄铁下溅起的不是尘土,是已经开始发黑的血。

北风自城外旷野而来,像一头蛮横的野兽,一头撞进这座千年古都,带来一股子不属于中原的腥气。

那气味里,有草原上被太阳晒干的野草味,也有生肉与烈酒混杂的味道。

辽国使团到了。

百骑清一色的黑甲,人与马都比中原的要高出一头。

髡发左衽,腰间悬着的弯刀,弧度比寻常唐刀更大,也更狭长,像一弯挂在骑士腰间不肯落下的冷月。

队伍最前头的那人,坐在一匹通体雪白、四蹄踏着黑烟的巨马上。

他脸上两道刀疤,像是两条狰狞的蜈蚣,从眼角一路纠缠到下颌,将一张本就凶悍的脸,切割得愈发不是人间景象。

耶律突吕不。

他那双鹰隼似的眸子,没什么情绪地扫过街道两旁。

那些紧闭的门窗,那些躲在门缝后、窗纸破洞处,带着惊恐与好奇偷窥的眼睛,在他看来,都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最终,他的视线落在了远处那座还在冒着缕缕残烟的皇城之上。

他的嘴角,极缓地向上牵动,勾起一个满是野性的弧度,像一头嗅到了血腥味的狼,露出了獠牙。

这便是中原。

富庶,也脆弱。

像一只被圈养得太久,已经忘了如何用角去顶人的肥羊。

只等着一把足够快的刀。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华贵的马车,轻声地询问:“奥姑圣女,我们到了。”

“嗯。”

马车里,传出了一声轻哼:“去见一见李嗣源吧。”

……

钱府后院。

那股子属于辽人霸道的腥气,被高高的院墙挡在了外头,一丝一毫也透不进来。

可屋子里的空气,却比墙外的北风更冷,更沉,压得人喘不过气。

赵九坐在床边,像一尊庙里被香火熏旧了的泥塑,失了生气。

他的脸色苍白。

额角的汗珠,豆子一般大,一颗接着一颗地滚落,砸在身前的衣襟上,洇开一圈又一圈深色的水渍。

他已经这样坐了三天三夜。

三天里,他将自己体内那股在血与火中淬炼过的真气,一缕一缕,像是最巧的绣娘抽丝剥茧那般,小心翼翼地渡进那个躺在床上的女孩体内。

小藕终于醒了。

她睁开眼的那一刻,赵九恍惚间,以为自己看到了两片被摔碎的琉璃。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光,没有神采,甚至没有活人该有的情绪。

只有一片被狂风席卷过后的荒芜,空空荡荡。

她就那么安静地躺着,呼吸微弱,像一根悬在屋檐下的蛛丝,似乎一阵风,一声稍大的咳嗽,就能将其吹断。

“她体内的真气,太过霸道了。”

沈寄欢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与疲惫。

她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上还沾着暗色的药汁,小心翼翼地刺入小藕手臂上的穴位。

她的动作很轻,很慢,像是怕惊扰了一场一碰即碎的梦。

“《天下太平录》的内力,讲究的是破而后立,本就不是寻常人能承受的。更何况是她。”

“她这副身子骨,没有经过半点打熬淬炼,却被硬生生灌进去了一整坛甲子窖藏的烈酒。五脏六腑,经脉气海,早就被那股酒劲烧得千疮百孔了。”

赵九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那只因为脱力而微微颤抖的手,轻轻覆在了小藕冰凉的额头上。

一股比先前更精纯、也更温和的内力,如春日溪水,缓缓渗入。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他终于开口:“她的身子是只漏水的桶,撑不住的。”

沈寄欢拔出银针,用一方干净的棉布,仔细擦干了针尖上那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暗红色血迹。

“我知道一个法子。”

她抬起头,那双清亮的眸子,在昏暗的屋子里,像是黑夜里燃起的两点星火,却格外明亮。

“换气。”

以针为引,以身为炉。

将小藕体内那些如同脱缰野马般狂暴驳杂的真气,一点一点引渡出来。

再将赵九体内那些经过千锤百炼、早已温驯如绵羊的真气,一点一点渡送进去。

这是一个水磨的功夫。

急不得,也错不得。

稍有不慎,便是两条人命一并搭进去的下场。

“像是做嫁衣,你将你修炼好的内力,给她做了嫁衣。”

“每日,最多只能换一成。”

沈寄欢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医者特有的、不容置喙的郑重:“快了,她的经脉会当场寸断,神仙难救。慢了,那股子霸道的真气得了喘息,又会自行修复壮大,前功尽弃。”

“这般算来,至少要半个月。”

半个月。

赵九的面色变得阴沉。

在这座危机四伏的洛阳城,在这座藏龙卧虎的钱府之中,多待一天,便多一分万劫不复的风险。

半个月,太久了。

可现在,随着辽国的使团入京,想要出去,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低头看着床上那个女孩,看着她那张了无生气的小脸,心中所有关于风险与得失的权衡,都在这一瞬间被碾成了齑粉。

他点了点头。

只有一个字。

“好。”

屋门被轻轻推开,又缓缓关上,发出一声细微的吱呀声。

沈寄欢走了出去,将门外所有的风雨,都替他挡在了身后。

赵九开始运气。

手却突然被抓住了。

小藕望着他,声音细微如雨:“九哥……我不想……让你……为我……”

“没关系。”

赵九笑得温柔,像暖阳:“这气入我体还可再修炼,别说嫁衣,便是都给你,你九哥我都死不掉的。”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小藕一定会和杏娃儿成为好朋友。

……

沈家没有走远,只是背靠着廊下的朱红柱子安静地等着。

那把几乎从不离身的短剑,被她握在手里,剑柄上熟悉的纹路与温度,透过掌心,传来一丝冰冷的暖意。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落在了院角。

那个扫地的老人,依旧在扫地。

竹制的扫帚划过地面,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带着一种亘古不变的韵律。

仿佛这院子里扫不尽的落叶,便是他此生的全部道理。

赵九曾对她说过,这个看似寻常的老人,是个劫境。

一个能将周身气息收敛得与庭中草木、檐下尘埃融为一体的劫境高手。

沈寄欢警惕的弦,不自觉地又绷紧了几分。

她原以为,这是钱元瓘安插在暗处的守护神,是吴越钱氏摆在明面下的最后一张底牌。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那老人身上,有一股子说不出的违和感。

就像一幅天衣无缝的山水画上,滴落了一滴不属于这幅画的墨。

就在这时。

屋子里,一股温和却又浩瀚如江海的气息,如水波般,无声无息地荡漾开来。

那是赵九的内力。

是经过《天下太平录》淬炼,又融合了他自己理解之后,早已炉火纯青、自成一派的,独属于赵九一人的气息。

院角,“沙沙”的扫地声,有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

就像一首流畅的曲子,在某个音符上,漏了半拍。

那扫地老人那张如同枯井般的老脸上,第一次,有了表情。

他缓缓抬起了头。

那双总是浑浊得看不出半点情绪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了赵九所在的房间。

沈寄欢的瞳孔,在那一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大小。

她看见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老人眼中一闪而逝的神情。

那不是一个守护者,看到朋友施展绝学时的欣慰与自豪。

也不是一个武道中人,感受到一股至强气息时的好奇与战意。

那是……

一种蛰伏在幽暗洞穴里的毒蛇,忽然嗅到了另一条闯入自己领地的同类的气息时,那种充满了警惕、审视,与毫不掩饰的……杀机。

沈寄欢的心,在那一瞬间,沉到了不见底的深渊。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仿佛只是随意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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